当前位置:米悠小说>言情女生>贫僧> 第29章 糖┃奉裴左使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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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糖┃奉裴左使之命。

看清楚?

当日事起之时,他就在沈独对面,当然看了个清清楚楚。只是他并没有想到,作为当事人与受害者的沈独自己,却来问自己。

是他当时没看见,还是想要从旁人的话中,确认什么呢?

顾昭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也这么回视了沈独许久,似乎想要通过他面上寡淡的神情,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可也许是一无所获吧?

他慢慢地弯了唇一笑,然后说出了一个名字。

沈独听后,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似乎早有预料,又似乎因此失望。但也有可能,他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像是他说出来的不过一陌生人名字。

这一刻,顾昭看不懂沈独。

本就是妖魔道上的事情,即便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沈独也不会将个中的内情和自己的计划对他言说。

所以顾昭也没问。

沈独也没再多问什么,转身便走了。

在他背后,顾昭淡淡补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可这时候沈独已经去远了,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既没有回头,也没有给任何回应。

他的轻功向来是最好的。

人向那崖下一纵身,踩着山林间遒劲的古松,没一会儿便隐没在缥缈浮动的云气间,没了影踪。

顾昭端端地坐着。

他一手按着那一根玉笛,一手却压在酒壶上,远远注视着沈独没了踪影,面上那一点总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才渐渐地隐没。

压着酒壶的手掌翻过来,他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久久没动。

晴日晴光落了满身,云雾将光影拆散。

棋枰上的残棋未了,酒壶内还有残酒几杯,顾昭这么看着,眸底的光影胜似这风光山色,只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你信,还是不信呢?”

裴无寂。

这个名字,对沈独来说,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特殊的。倒不是有什么别样的超乎他控制的感情,只不过是……

花十年养条狗,总会多在意几分。

当这个名字从顾昭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心里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好像不是他,他不在意;就算是他,他心里也生不出什么多余的波动。

他不愿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可这不代表着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他不接受。

人在江湖。

江湖有江湖的规则。

只要还在这里,只要选择了进入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一入江湖,生死有命。你可以杀人,也得随时准备着被人杀。

天地万物弱肉强食的道理,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也因为条条框框更少,所以人性的本恶,甚而说兽性的本质,在这里变本加厉。

所有的道德与慈悲,都是强者才有资格去谈的。

一如他当年杀了裴无寂的父母,一如他又养了裴无寂十年;一如裴无寂为他效命十年,一如裴无寂对他动了杀心。

有时候,人的选择并没有一定的因果。

这一趟出去,他绕了一段路,才找到了东湖剑宗。

根本没花费什么力气,远远就看见了。

因为这帮人正在动手,地方就在不空山西面一座山岭的山脚下,刀剑相加,喊杀声震。

隔得远的时候还没觉得,等到走近了,沈独才发现,正与他们动手交兵的,不是别的门派,正是妖魔道!

这明显是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

妖魔道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经摆了一地的尸体扔在山脚下,剩下的数十人则借着地势,逃到了山上,一面打,一面退。

若不出意外,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领头的那个,正是东湖剑宗的的宗主,提着一柄精铁所制的长剑,出手极其凌厉。

兴许是觉得胜券在握,必定能将眼前妖魔剿灭了,竟得意地大笑出声,朝着山上苦战的妖魔道众人叫嚣起来。

“池少主神机妙算,果真算得你等从此退走!看这回不取了尔等狗命,叫你们还敢胡作非为!”

“呸!就凭你?”

山腰上面一声冷笑,竟是个女子的声音,可说话委实不客气,句句都嘲讽到了极点。

“尖嘴猴腮怕死鬼!有本事你上前三步,看姑奶奶不拿了你狗头!”

“姚青?”

沈独便隐在东湖剑宗这些人的后方,对妖魔道上这些人的生死,其实并不怎么看重,也不觉得自己一定要去救。

可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却是没忍住,有些讶异。

他想起先前从顾昭那边听来的话。

昨日妖魔道的人,以崔红、姚青两人为首,逼上了不空山,要天机禅院交人。如今又在这里听到姚青的声音,想也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

应该是离开的时候被人算计了。

池少主……

指的应该是池饮了。

此人年纪也不大,但武功不错,气焰颇高,乃是蜀地天水盟少主,武林世家出身。才出江湖没两年,便总想要当那武林第一人。

所以,顾昭很不喜欢这个人。

刚才见顾昭的时候,提及被他杀了不少人的守正宗,顾昭便说守正宗与池饮多有往来,人死再多也不管。

原来后来报的这东湖剑宗,也与池饮关系密切。

难怪了。

沈独微微挑眉,暂没出手,而是继续看着场中形势的发展。

姚青是个暴脾气。

虽是个女人,且还是长相清秀的女人,行事作风却比男人都要硬朗爽利,使得一手绝好的独门暗器,同时也擅长近身缠斗,本事很不差。

平日里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能噎死人。

那东湖剑宗的宗主毕竟是在正道上面混的,论嘴皮子功夫,哪里比得上在妖魔道上浸淫十数年的姚青?

没三两句就被激得红了眼。

这一下,仗着己方人多势众,大声呼喊,就要强压上去。

沈独看笑了。

他打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子,屈指一弹,第一枚小石子便穿过了林间缝隙,直接擦着姚青的脖子过去!

“啪!”

一声力度极强的脆响!

山林间,那穿着一身红色软甲的女人,顿时一怔,对危机的敏感,几乎瞬间让她头皮一麻。

回头一看。

竟是一枚平平无奇的石子,楔进了她身后的山壁之中,深极了!

这……

熟悉的感觉,一下就涌了上来。

姚青一张清秀的脸上还沾染着鲜血,大大的猫眼里闪过一种不敢相信的惊喜。还不待她有更多的反应,“嗖嗖”两声,又是两枚石子破空而来!

“啪!”

“啪!”

接连的两声。

前后三枚石子,正好形成了一个尖角向下的倒三角形。

真的是……

真的是道主!

若不是此刻正在与东湖剑宗交战的关键时刻,且还有外人在,姚青现在只怕已经直接尖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来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绝境里忽然发现了生机!

谁能想到?

又怎么可能?

人都传他们沈道主身受重伤,才逃到了天机禅院,可此刻看这三枚石子的准头与力道,便可知道,他身上绝对没有任何伤势啊!

疑惑和不解,伴着兴奋涌了上来。

但此刻毕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姚青用了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看了看左右,目光闪烁间,已是杀机涌动,此刻只沉沉地低笑了一声:“都给我往后撤,撤到山道拐角那边去。”

妖魔道这边连姚青在内,只剩下十七人。

其余十六人哪里想到她竟然忽然下了这命令?那一瞬间,全都愣住了。

姚青英气的长眉倒竖起来,凶巴巴吼道:“怎么,傻了吗?叫你们退就退,还磨蹭什么?想找死吗?!”

众人有心想问,听得这话又不敢问了。

反正她总有她的道理。

得,那就边打边退吧,看她还有什么说道。

这一下,场中的形势,立刻变成了“一面倒”。

东湖剑宗这边层层压进,妖魔道这边却是节节败退,看上去完全就像是顶不住东湖剑宗忽然猛烈的攻势,要溃败逃窜了一般。

那尖嘴猴腮的宗主看得大喜过望,越发兴奋地让所有人既加强进攻。

山道也不是很长。

此山虽然不高,可山道的拐角却很险,一侧是山壁,一侧便是山崖,一不小心就会滑落下去,但从来路上是看不到的。

东湖剑宗众人,暂时还没有一个意识到危险。

沈独这般看着,只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一点也不慌张,直到瞧见那一群不知死活的追着妖魔道到了那道口上,他才云淡风轻地拔了垂虹剑出鞘。

“哈哈哈,看尔等还能逃到哪里去?还不速速受——”

“铮!”

剑吟鸣响,浑似龙吟!

最后一个“死”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已经被迫吞回了肚子里,一柄雪白的长剑自后方如雪白的虹光一般,自脑后插过,眉心穿出!

东湖剑宗宗主,惨死!

又一场屠杀,已然开场。

沈独一个人抄了他们一宗门的后路,原本节节败退的姚青这边,立刻跟着精神一震,在其余十六人傻眼的时候,她已经直接一拍腰间藏着无数暗器的口袋!

反守为攻,反逃为追!

“杀!”

原本清脆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而嘶哑,却平白让人有种一腔血热的高亢!

在沈独身影出现的刹那,妖魔道这边十几个人便已经愣住了。

姚青这一声“杀”字出来,他们才一下被唤回了心神,一时间竟是情绪激荡,不能自已,纷纷控制不住惊喜地喊了出来。

“道主,是道主!”

东湖剑宗那些长老弟子,也不是人人都见过沈独。

初时看这后方来了强敌还未辨认出身份来,直到听得妖魔道那边一喊,才一下乱了心神,又兼之宗主已死,群龙无首,几乎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妖魔道道主凶名赫赫,谁人能不惧怕?

先前还士气如虹,眼下简直丢盔弃甲!

沈独从后面杀过来,切瓜砍菜一样简单,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更不用说另一头还有姚青他们的反扑。

前后不过一刻多。

等他踩着满地横流的鲜血,从这头杀到那头,毫发无损地站到姚青面前的时候,地上已没有任何一个站着的东湖剑宗弟子了。

“道主!”

姚青扎着利落马尾,两只眼睛都在发亮,也没管自己手上、身上都还有伤在,直接双拳一抱,就半跪了下来,干脆地行了个礼。

“属下姚青,参见道主!恭祝道主安然无恙,功力又涨!”

“参见道主!”

在她身后,其余十六人也刷刷地跪下了。

平坦的山道上,到处是躺着的尸体,活着的其他人也都跪伏在他的脚下,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山林之间,天地之间。

竟有种孤独味道。

姚青是如今的间天崖右使,去年妖魔道的比试上,原本的右使崔红输了她一筹,丢了这位置。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人总是一起行动的。

沈独先叫她起来,又问:“崔红呢?”

“我二人奉裴左使之命,昨日上不空山逼天机禅院交人,撤出的时候分了两路走。崔红向东,我向西。只是没想到运气不好,在这里被东湖剑宗埋伏了。”

姚青起了身,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可她也没看一眼,只从自己腰侧的皮囊中取出了一只小木盒,奉给了沈独。

沈独接了过来,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只将这木盒掀开,便见里面躺着一小盒小块小块的白冰糖。

他拿了一颗起来放进嘴里,很甜。

“咔嚓。”

牙齿咬下,糖块崩碎的声音极其清脆。

他舌尖舔着碎糖,眯了眼,似乎思索了片刻,才轻飘飘地笑出声来:“奉裴左使之命……”

第30章沈独旧事┃由你妖魔道出面,逼上不空山,让天机禅院交出佛藏。

姚青心底忽然一颤。

她悄悄抬眸看沈独,只觉得他这神态真的是熟悉极了。

十年之前,她亦是见过的。

那个时候,她年纪轻轻,但已经是间天崖左使。

而眼前这令江湖侠士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却不过一个连杀羊都会闭上眼睛的少年,是上一任道主和道主夫人膝下的独子。

天赋平平,心性也不强。

老道主总说,此子手段懦弱,行事优柔,仁善有余而狠辣不足,难当撑起妖魔道的重任。

所以当时,上上下下,几乎没一个人觉得他有资格登上道主之位,执掌妖魔道。

他们看好的,是东方戟。

老道主的得意弟子,沈独唯一的师兄。

其人性情洒脱,好饮酒,时癫时狂;处事则足智多谋,诡诈善变,往往能出人所不意,曾让正道吃过不少大亏;且在武学上有极佳的天赋,怕是如今的蓬山第一仙顾昭都无法与其相比。

可以说,妖魔道上无人不为其心折。

沈独与其相比,便如泥比之云,燕雀比之鸿鹄。

但谁能想到……

姚青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

她从间天崖孤月亭上下来,依老道主之命传话给沈独,要他去那边见老道主,可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找见人。

后来有侍婢说,他在间天崖上。

于是她转去了间天崖。

那是夜晚。

皓月方出,斜挂天边,清辉淡淡。还未走近,她便看见了那身着紫色锦袍的少年一个人独坐崖边,望着天上。

无伤刀就躺在他脚边。

此刀是十二岁生辰时,造化庐铸剑师黎炎亲自为其打造。

刀背上、刀尖上那赤红色的云雷纹,那时还没有太厚重的血腥气,所以给人的感觉并非妖邪,反有一种暖融融的中正平和。

她脚步很轻。

可才刚靠近,那少年便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到来。

人没有回头,甚至那望月的姿态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只背对着她,开口问道:“是父亲找我吗?”

“……是。”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的她,心里竟有些黯然,以至于声音都低沉了些许。

沈独却笑了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还是因为她略微透出几分异样的声音。

然后他便起了身,也捡起了脚边的无伤刀,转过来面对着她,那一张有些苍白的少年面孔,被皓月照出侧面的轮廓,俊美中竟有一分妖异。

“姚左使也觉得,东方师兄比我更适合吗?”

他对着她微微地笑,像是往常任何一天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可那个时候,姚青竟觉得心里抽痛。

她当然知道道主为什么要叫沈独去。

沈独自己,似乎也格外地清楚,所以才会在她没有说明任何情况的时候,就直接问出了这一句话。

东方戟比沈独更适合妖魔道道主的位置吗?

是的。

至少在当时,这就是姚青心底的答案,可是对着这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她无法将这残忍的答案说出口。

但少年显然知道她的答案。

于是轻笑出声。

那好看的桃花眼眯了起来,与他背后那一轮皓月辉映,灿烂得如晴岚朝霞,一如此时,一如此刻。

到今天,关于那一晚的记忆,姚青已经有些模糊。

只知道,沈独进去了,又出来了。

持着无伤刀。

老道主和道主夫人死了,他们的得意弟子东方戟重伤遁逃,妖魔道上大片的人不服,掀起了好大一场内乱,可最后都死在了昔日他们瞧不起的少年刀下。

再后来,裴无寂来了。

这一把刀,便被他随手给了裴无寂,自己改用了一柄无法与无伤刀媲美的垂虹剑。

其实姚青一直不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问过。

确切地说,整个妖魔道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只猜测是沈独暗中修炼了**神诀,直到那一晚才动了杀机,弑父杀母屠师兄。

从此以后,她熟悉的那个鲜衣少年,便成了万人之上、需要她伏首跪拜的妖魔道道主。

一直到了今天。

姚青恍惚了一会儿。

隆冬的山道上,没有鸟雀的啁啾,显得格外安静。

只有沈独咬碎糖块的声音。

没听得姚青回答什么话,他也不着急,只是端着那小盒子,不紧不慢地将里面的冰糖,一块一块送入口中,又慢慢咬碎。

“咔嚓。”

又一声清脆的响。

姚青终于是听见了,这一时间,头上便出了几分冷汗,念及自己方才的走神,竟直接重新半跪下来:“姚青该死,方才、方才有些……”

“嗯,走神了。”沈独清楚得很,面上没什么表情,“说说裴无寂吧。你还叫他裴左使,想来他还没能执掌妖魔道,也没能篡了我的位。”

“裴左使……”

对这个裴无寂,姚青心底也是复杂的。

或者说,不仅是她,就连整个妖魔道都很复杂。

毕竟道主是他的仇人,却偏要养着他,总让人担心,什么时候他羽翼丰满了便会复仇。

所以前些年,众人总看不惯他。

有事没事,总有一些人想要去找他的麻烦,实在不想让他还留在间天崖。可他不仅留下来了,甚至还成了雷打不动的间天崖左使。

至于这几天……

姚青斟酌了片刻,眉头便皱了起来,素来爽利的声音里,都带了几分犹豫:“您出事之后,道中都说是他背后暗算。您该能猜着,熊大友、章柏几位护法早看他不顺眼,伺机而起,要反他。裴左使虽无自立之言,却有自立之举,大权独揽,强行将他们几人压下。但他们依旧不服,十三日前,熊大友被他一刀砍了,章柏不服,也被打成重伤。现在道中人心离散,各自为政,分为了几派,时不时相斗。裴左使的手段您知道,这些人的下场都不好。”

裴无寂的手段,沈独的确知道。

比他最酷烈的时候,还要酷烈上几分。

一切都因为他上位的过程实在是太艰辛,性子里也有那一股凶性被激发出来,非如此稳不住自己的位置。

他被暗算,身受重伤逃走。

事后妖魔道的情况,与他所料不差。

只不过……

沈独掂着指尖那一颗方块状的冰糖,口里还含着一颗咬碎的,只勾唇道:“那你跟崔红,怎么想的?”

“属下是虚与委蛇,崔红……”

说自己的时候,姚青没有半点心虚,但在提到几乎与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崔红时,却少见地多了几分犹豫。

沈独挑眉:“崔红如何?”

姚青这才将那英气的眉眼低垂了下来,道:“属下不知。”

“不知,那便是不与你一道了。”沈独神色间没见半分的惊讶,眸光轻轻地一转,又问她,“方才你说你与崔红去时兵分两路,是谁提出来的,路线又是谁定的?”

“……”

姚青愣住了。

她不是什么蠢笨人,几乎在沈独这话出口的瞬间,她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不空山不小。

即便是有正道势力的重重阻截,他们也未必会这么倒霉,正正好撞上。再说他们来时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如何就能被东湖剑宗给埋伏了?

沈独是在怀疑崔红。

可这一刻,姚青竟发现,自己无法为崔红辩驳半分。

她沉默着没说话。

但一如当初,沈独已经知道答案了。

“看样子,是崔红同你提出了要兵分两路离开,在你们分开之后不久,你们便在此处被东湖剑宗所埋伏,打了一场遭遇战,近乎全军覆没。他从东面走,我却才从东面来,刚杀了那边守正宗一干人,可没瞧见有半个妖魔道中人。”

姚青无话可说。

“啪”地一声轻响,沈独将指尖那一颗糖放回了盒子里,又一屈手指,将盒子盖上了,神情里冷冷淡淡地,却因为唇边那一点不散的笑意,而透出那种令人心悸胆寒的邪戾。

“事情我已知道了,你且先回间天崖吧。”

她先回去?

姚青一怔,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道主你……”

“我约了人,还有些紧要的事情要料理,等处理完了,自会回去。”沈独也不再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姚青身后那妖魔道十六人一眼,便转身离去,“见了裴无寂,对我之事,也不必隐瞒。”

“是。”

姚青又不知道沈独的用意在哪里了。

裴无寂的手段向来不差,只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将妖魔道控制了大半,只是不知因为什么,越往后面越显得急躁暴戾,这些天反而没什么动作。

但沈独还安然无恙的消息传回去就不一定了。

天知道他会不会发什么疯,或者预先设置好埋伏,来针对沈独?

只是沈独早不是当初那还需要人担心的少年了。

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其行事,也自有自己的道理。平心而论,姚青不觉得自己能比得上他十分之一。

所以此刻,也只好注视着沈独走远。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高处。

不空山北的崖上,顾昭已经等了许久。

远远看见他回来,先前消失在脸上的笑容便又回来了,照旧是那个表面上让人寻不出什么差错的顾昭。

“去了这么久,我还当你要死在那边了。”他看他走过来,声音里有一点轻轻的嘲弄,“遇到什么事了?”

沈独却不答。

他还像刚才一样坐到了顾昭的对面,然后提了酒壶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反问:“月前,你说是有武圣娄东望后人的消息,要约我共商大事。只可惜,事情还没谈完,便成了鸿门宴。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告诉我,你是真有吗?”

“真有。”

对他的不回答,或者说充耳不闻,顾昭微微皱了眉,但没有发作,反而看起来脾气很好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两个月之前,我已经找到了娄东望的后人。如今更从你这里,得知几分天机禅院的实力,自然要逼上禅院,秉承江湖道义,帮这一位后人,取回由禅院保管的三卷佛藏。”

这一个“帮”字,用得实在冠冕堂皇。

十六年以来,江湖上都在找武圣后人。

为的是什么,沈独还不清楚吗?

谁能找到武圣后人,再将其控制,便能名正言顺地走进天机禅院,要他们依照武圣遗愿,将那记载着天下武学至高境的三卷佛藏交出来。

至于这佛藏到底会落到谁手里……

那简直是秃驴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沈独喝了一口酒,笑出声来:“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江湖上势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即便你顾昭名为蓬山第一仙,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真的大公无私。何况你是什么货色,也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清楚。到时,阴沟里翻船,千夫所指,那可就圆满了。”

“沈道主真知灼见,果然不凡。”

他一番话,并未让顾昭慌张半分,相反,他泰然自若。

“但沈道主怎么知道,我没有良策呢?”

“良策?”沈独嗤笑,“这玩意儿你是没有的,但阴谋诡计该有一肚子。”

当着人的面,说人的坏话。

这种事,大约也就他干得出来了。

顾昭看了他一眼,那凝着几分缥缈仙气的眉峰一拢,看着似乎是因此言不悦,可话出口竟然是:“你吃糖了?”

空气里,是醇烈的酒气。

但他修为不低,五感也敏锐。

在刚才清风吹拂来的片刻间,便闻见了从沈独身上传来的那一丝隐隐的甜味,他记得,先前是没有的。

沈独放下酒盏,一点头,却不多解释,神情间有些不耐烦了:“没空与你废话,说你打算。”

“……”

顾昭眼帘一掀,定定看了他有三息,笑容拉了下来,唇线也抿直了。一抬手,竟是直接把他面前的酒壶提了,扔下了山崖。

听不见酒壶坠落的声音。

太高了。

沈独一手抓了个空,那幽暗的一双眼便慢慢抬了起来,与顾昭对上。

二人对视了许久。

顾昭不怵。

沈独也没怵。

但谁也没有动手,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动手的时候。

最后还是顾昭先说话:“武圣后人在我手里,但此事不能由我出面。你若对这三卷佛藏有兴趣,此人我交给你,由妖魔道出面逼上不空山,让天机禅院交东西。我自会率领天下正道,与往常一般与你作对,假借主持公道、为武圣后人安危着想之时同上不空山。照旧你邪我正,若得佛藏,不管在你手上,还是在我手上,皆由你我二人共享。”

让他来做这个恶人,逼上天机禅院?

还真是顾昭一贯作风。

沈独与他相对而坐,相互能将对方看个清楚,可看得清皮囊,看不清心肺。

顾昭只问:“你意下如何?”

沈独笑了:“天机禅院虽鲜少涉足江湖之事,可一个善哉就够你我吃一壶了,更不用说我妖魔道树大招风,名声本就不好。一旦上山,焉知不会成为你等瓮中之鳖?鸿门宴你差点弄死我,我怎知道你这不是新的一计?更何况,你怎么就知道,天机禅院一定会交出三卷佛藏呢?万一,他们没有,或者不给……”

前面几句还算寻常,可末尾这一句……

顾昭听得心底一动。

他目光一落,便自然地放在了沈独腰间那卷轴上面,也不避讳,直白地问道:“你入了天机禅院,不会是想告诉我,三卷佛藏已经到了你手里吧?”

“哈哈哈,我没那本事。”

沈独否认得极其自然,半点心虚的神情都没有,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可又有一点真极了的遗憾。

任谁见了,也不会觉得他是拿到了。

其实顾昭也不过就这么一问。

虽然对沈独腰间挂着的这一幅卷轴有些好奇,可他还不觉得沈独会明目张胆将三卷佛藏这样放在身上。

更何况,天机禅院那边也并未传出佛藏被盗的消息。

所以,任是他老谋深算,也没有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沈独左手腕那一串明显与他身份不合的佛珠上。

他只以为,他有一番奇遇。

而这佛珠或许与这场奇遇有关,但联想不到三卷佛藏。

他只道沈独话中那一点遗憾的味道,该与他先前提到的“慧僧善哉”有莫大的关系,于是笑了起来,注视着他,最后道:“我便是这般计划,你若不想搅这一趟浑水也无妨。我再寻觅一番,应当有人会感兴趣。”

其实,不管是从危险的程度看,还是从沈独如今的处境和妖魔道的情况看,他都不应该答应与顾昭合作。

顾昭也觉得,沈独拒绝很正常。

就连沈独自己也是这般以为的。

可他没有想到,在开口的这一瞬间,他竟无法说出半句拒绝的话来,意识中忽然就添了几分恍惚:再上不空山吗……

他想到了那和尚。

然后鬼使神差道:“不,这一趟,我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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