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回 悠长的假期（十九）
所有人都以为言峥活不了了，即便言峥自己都这样认为。
可是，言峥并没有死。
一直在怔忪状态，被特警们架着往前走的唐意，突然推开后面的人，往巨龙那边迈了一步，轻声叫了一句，“老师。”
老师。
好久不见。
我好想你。
巨龙宛如风雷般的动作生生地停了下来。它缓缓地扭转过硕大的脑袋，面向着唐意，然后缓缓地俯低，血红色的眸色翻涌不定，似乎在观察唐意的脸。
它的胡须几乎已经挨上了唐意的脸颊。
粗重的呼吸，带着浓稠的腥臭，扑到了唐意的脸上，宛如实质。
唐意却并没有动，仍然直视着那双血红色的，几乎没有瞳孔的巨大眼睛，重复着刚才的称谓，“老师。”
老师，我是唐意。
上一次分离，我才不足十岁。
而今，你变了，我也变了。
我们都已面目全非。
这突然的变故，让众人皆是愕然，陈米可却在那一瞬，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这条巨龙的生长速度可以那么强，因为它根本不是纯种的龙科动物，它是——杂交的。
人类与龙科的杂交。龙族的寿命太长了，整个孵化期更是长得惊人，上次那个饕餮，明显也是刚刚破壳出来没多久，想要等到它成年，人类的寿命明显不够。他等不及。
可是，怎么样才能加快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其它生物的基因加进去对它进行改良，但龙科是一种高智能生物，各种杂交的办法都未能成功，反而会引发各种缺陷，直到终有一天，年轻医生无意间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它可以与人类杂交。
可是这个提议受到了玫姨的极力反对，就算有自愿者，说到底也是一个未知的领域，玫姨是不会允许他拿人的性命开玩笑的。
然而，玫姨死了。
唯一阻止他的那个人，却死在了她极力保护的人们
的手里。
所以，他开始了这个实验，一个以毁灭为目的的实验，一个召唤复仇女神的实验。
年轻的医生，以自己为实验对象，开始改造龙族。
于是，他变成了龙。
也或者说，龙变成了他。
它们成为了一体。
然后，在追随者的安排下，它蛰伏着，沉睡着，等待着。直到铁门被重新开启的那一天。
这期间到底是多惨烈的过程，陈米可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那一定是如同地狱一般的经历。——到底是怎样的仇恨与坚韧，才让他忍受住了这个剧变的过程，身体被拉长，被摧毁，再次重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个野兽，也许，他已经是野兽了，也许这条龙里年轻医生的意识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在唐意叫它时，它会停下来？
“老师，罢手吧。”唐意没有后退，仍然站得笔直。他宛如叹息一般对它说。
巨龙突然扬爪。
陈米可惊呼了一声，她看见爪子从唐意的脸上划了过去。
没有迟疑，没有怜悯。巨大的龙爪，从唐意的双眼处，深深地滑过。等爪子移开时，只看见唐意满脸的血污，那双冰魄一般完美的眼睛，消失了。
“唐意，你快过来！你老师已经不在了！”陈米可在后面喊道。
唐意仍然没有动，即便他失去了双眼，即便他的脸上剧痛得无以复加，他的脸上依旧带着一抹笑容，“这双眼睛原本就是您给的，您可以收回去。”
巨龙并没有被感动，而是冲着唐意，重重地嘶吼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即便是站在几米之外的岳司南他们也摇晃了几下，耳朵嗡嗡作响。
唐意的耳孔里渗出血来，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聋了。
可是，唐意还是没有后退，他执拗地站在它的咫尺之前，轻声道：“我的耳朵也是您给你，您也收回去吧。”
巨龙再次攻向了他，这一次，它将他撞倒在了墙壁上，唐意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
自己站不起来了。他的腿骨碎了。
“我的命都是您给的，您尽可以全部拿回去。我死了，就去陪玫姨，玫姨在那边一个人孤单了那么久，她一定很想我。”他仍然倔强地直面着它，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他只是在叙旧，他只是在闲话家常。
“啊呜玫——”巨龙没有继续攻击唐意，而是突然仰脖长啸，巨如雷鸣般的啸声，蜿蜒婉转，那最后一个声调，分明，是一个‘玫’字。
唐意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可是他已经没有了眼睛，所有他的泪，只是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水。
“玫——”啸声绵延不绝，震得整个地道簌簌作响。
“老师，原谅他们吧。玫姨已经死了！害死玫姨的人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其他世人去遭受你遭受的痛苦！老师，放下吧！”唐意仰面，用最后的声音使劲地喊道。
巨龙转而哀嚎，可是那如雷鸣般的嚎叫并不会让人觉得害怕，反而觉得那么悲伤，痛彻肺腑的悲伤，仿佛天地都为之一黯。然后，巨龙低下头，张开血盆大嘴，吞向了唐意的头顶。
“唐意！”陈米可无望地叫了一声，她已经从巨龙眼里看到了杀意，可是叫完才意识到，唐意已经听不见了，听不见也看不见，他又回到了六岁之前的世界里，那个黑暗的，无声的，孤独的世界。
可是，唐意却好像听见了陈米可的声音似的，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他的脸上是一抹释然的笑容，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轻松。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经放下了，他原谅了这个世界。
神啊，我原谅你对我的所有伤害，也原谅这个世界的所有不完美，因为我相信，不管长夜多么漫长，太阳终究有升起的那一天，当金芒万丈，当清晨第一朵花带着露珠而绽放，当孩子们眯着眼睛仰面微笑，当田野里的小兔子侧耳聆听穿过山林的长风，当碧空如洗，我庆幸我曾来过这里。
这样就足够了。
巨龙将他囫囵地吞了进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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