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一回 亡者之域(五)
接下来的几天,岳司南变乖了很多,虽然还是不怎么讲话,拒人于千里的气场还是如此臭屁,不过陈米可也懒得和他计较。她忙着呢。
白天要忙着给岳司南煮粥啊,理疗啊,天气如果不错,还会推他出去走走,偶尔招惹一下猫,再招惹一下狗,惹得一路鸡飞狗跳。到处惹祸不说,还叽里咕噜地对现在看不见的岳司南讲一路的见闻。同样的景致,从前的岳司南只看到一副入冬后荒凉而寂寥的景致。
可是,陈米可的眼睛里,却是一派生机勃勃。她总有与任何人亲近的本事,清洁工,小推车买热狗的老板,晨练的人,那些以古板与冷漠著称的欧洲人,他们也会主动与陈米可打招呼。那些人背后都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那些故事,岳司南曾是不屑去听的,可是,他却愿意听陈米可说:史密斯家刚刚添了一个小女儿呀,总是笑眯眯的苏珊大姐其实是癌症晚期……
岳司南学会了去侧耳倾听。倾听陈米可如山泉水一般的声线。
倾听叶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倾听困在树上下不来的小猫,冲着他们喵喵地叫的声音。
渐渐的,他开始期待,每天一睁眼,就期待着陈米可跳进自己的房间,然后,给自己描述一个全新的世界。
当然,如果天气不好,他们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室内。
他不爱讲话,陈米可也不会强迫他聊天。想来想去,还是念一点睡前读物好了。陈米可自己也带了一些书来,可全是一些工科类的书籍,全是公式啊,各种理论啊,显然不适合。
于是借了佣人的书来读。
佣人只有一本书,罗密欧与朱丽叶。
陈米可硬着头皮将那些绵绵情话读完,然后合上书本,随口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轮椅上的岳司南微微侧过脸来,转向她,却并没有回答。
房间里突然诡异地寂静了下来。
他沉静的侧颜美得像一株优昙,不,像罂粟。
陈米可的心跳忽而漏了半拍,简直是从未有过的悸动,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突发心脏病了。
还是去拍一个X光看看去。
陈米可赶紧站起来,很突兀地告辞了,“不早了,睡吧。”
“可可。”岳司南却在此时叫住她。陈米可站在门口等了很久,却没有听见岳司南的后话。寂静而温暖的房间里,唯有两个心跳声。
陈米可的耳朵莫名红了,她胡乱地丢下一句,“走了”,然后赶紧离开房间。
早知道会造成如此尴尬的情况,她没事说什么一见钟情的话题啊。准确地说,他们彼此都没见过面,岳司南的眼睛一直是蒙着的,她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至于岳司南,更是没见过她,根本就是见都没见嘛。
心虚个什么?
果然,爱情故事这玩意儿是少女的毒瘤,她得赶紧去地下室看一本人体解剖书洗洗眼。
在照料岳司南期间,陈米可一直住在这栋房子里的地下室里,地下室有一个阿诺德先生留下来的实验室,她每天晚上都会钻进去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实验,比如会让人大笑不止的‘深井冰水’啊,什么时候在岳司南的药粥里放一
点,嘿嘿嘿。陈米可脑补着岳司南那个冷面人哈哈大笑的画面,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转眼便是两月。
在陈米可的悉心照料之下,岳司南的腿渐渐能动了,扶着墙壁可以站立行走。也因为他的意志力实在太强,天使尘的毒瘾也戒得差不多了,眼睛上的绷带这两天就可以解开。陈米可已经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她计划着提前回家去探望母亲。又有一年多没回家了,陈米可有点想念妈妈做的饭。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岳司南告别。
算了,还是快刀斩乱麻吧。
陈米可索性直接去找岳司南,到了门口,佣人告诉她说,三少爷屋里有访客。
陈米可便没有进去,而是站在走廊的另一边等着访客出来。她无意去听里面来人的谈话,奈何陈米可的听力特别好,就算不刻意,也还是能听见一些。
来人,似乎是岳司南的属下。
只听见属下说:“三少,已经查清楚了,那个人背后确实另有主谋。他临死前将那个名字写在了纸上,按照三少的吩咐,除了那个死人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嗯。”岳司南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三少,需要通知何主管吗?”对方又犹疑地问。
“不用,这件事不要让何主管知道。”岳司南吩咐。
“是。”
房门开了,一个步履轻盈的男人走了出来,经过走廊的时候,男人向陈米可望了一眼,大概是知晓她的身份,所以没有盘问,更没有久留。男人匆匆离开了。
陈米可这才慢慢地蹭进房间。
房间里的光线很足,自从陈米可全权掌管了岳司南的生活起居之后,她每天一睁眼,就过来将他的窗帘全部打开。她喜欢光明,阳光……让世界变得美好。岳司南也由着她。她蹦蹦跳跳的脚步声,总是能轻易地勾起他的笑容,不由自主就浮上唇角的笑容。
陈米可好几次都捕捉到他的笑容,如昙花一般,稀缺而惊艳。
不过,今天的岳司南并没有笑。
他扶着桌子站得笔直,桌子上摆着一个信封。
脸色很沉,嘴唇又微微地抿着。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抿嘴的样子了。
低气压让这个满是阳光的屋子阴云密布。
陈米可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单刀直入。
她正要开口,便听见岳司南轻声道:“帮我把这个信封烧掉吧。”
陈米可一愣,“你不打开看看?额,留着等你眼睛好了之后再看。”他现在还看不见。
信封的封口还没有开。信封里装着的,应该就是幕后主谋的名字吧。
难道,岳司南不想知道,是谁把他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你有家人吗?”岳司南莫名地问。
“……有啊,妈妈,还有吴妈。”陈米可一想起家里正等着自己回去的两个人,笑容不由得溢了出来。
“你爱他们吗?即便他们犯了错,你仍然会爱他们吗?”
“当然。我也常常犯错啊。”陈米可很自然地回答。
她小时候总惹妈妈生气
,吴妈更是被气得拿着菜刀跟在她后面追赶,比如陈米可把厨房炸掉的时候。
“那就帮我烧掉它。”岳司南轻声道。
陈米可眨眨眼,忽而明白了:这个信封里的人名,一定是一个与岳司南很亲近的人,甚至于,也许是他的家人。他不想继续追究下去,是因为他不希望失去对方。
明明被整掉了半条命……
陈米可兀自心疼了一下,拿起信封,转身扔进了壁炉了。——最近天凉,陈米可早晨会将壁炉的火升起来,除了阳光之外,她还喜欢火苗暖暖的感觉。她看着信封被火苗吞噬,变成了灰烬。
“烧了。”陈米可转头对岳司南说,岳司南依旧站在原地,沉默。
“谢谢。”
“不用谢……嗯,对了,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嗯?”
“我明天就走了。”陈米可清了清喉咙,装作满不在乎地宣布道:“你已经不用继续吃药了,眼睛也康复了。老师交给我的任务也已经圆满,所以,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明天我就不专程过来说再见了。”
岳司南微微一怔,抬头‘看着’她,即便是隔着纱布,陈米可都可以感觉到他惊诧的目光。
“好好保重。”陈米可作势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转身离开之时,手腕忽而一紧。
岳司南抬手拉住了她。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拉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仍然和初见时一样冰冷,让人心疼,他紧紧地捏住她的手。
“别走。”岳司南低低地说,一想眼高于顶的大少爷,这两个字,竟然有一些祈求的意味,却又无比克制。那隐藏在平静下的看不清的激流,因为隐藏得太深,反而越发平静。这些微的祈求,已让人动容。
陈米可不是没知觉,她怔怔地望了他许久,还是狠心道:“可是你的病已经好了,我已经没有理由留下来了。”
虽然,也会舍不得。
毕竟在一起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远比自己预料得开心很多,岳司南这个人吧,虽然表面上冷冷的,但是——
却总让她牵肠挂肚的。
再不走,就得出事了。
“为我留下来。”岳司南并没有松手,沉默片刻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他也许很少说话,但是每一句话,都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出来,即便是最简单的话语,也是他的承诺。
岳司南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陈米可。
也许是在她说要离开的时候,心底划过的刺痛。那种再也见不到她,再也听不到她声音的恐慌,如此陌生,让他不安。他必须把她留下来。
陈米可眨巴眨巴眼睛,忽而笑了起来,“你还记得不记得,我曾问过你,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岳司南似有不解。
这个反问,是答应留下,还是不答应?
“三天后是新年,广场上会有很多人等着新年的钟声,我会去那里,如果你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我,我就留下来。”她狡黠地丢下这句话,然后将手抽出来,转身跑开。
从云云人海中认识,又回到云云人海里的对面不识。
这就是故事最后的结局了。陈米可一面自嘲,一面失落地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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