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完郭正,沈清墨好几日都没去地牢。
再去地牢,却是因为看守的侍卫过来禀告,说是郭正疯了。
沈清墨刚一靠近地牢,便听到里面郭正在狂肆的怒骂,“贱婢!就你这种容颜已逝的残花败柳居然还想爬上我的床,来人,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看来是接受不了现实,又进不去幻想中的世界,惊慌交加之中就用痴傻来逃避现实,将自己关在想象的世界里。
起码,在他的想象中,他不是一个无能之人。
从门缝中看去,王氏匍匐在叉着腰的郭正脚下,似乎是在哭,身影佝偻。
“还不滚!”郭正恶声恶气的,抬脚朝王氏的胸口踹去。
王氏呆呆的,任由他这一脚踹在身上。
郭正卧床十多年,身体虚弱得很,但这一脚不仅仅是揣在了王氏的胸口,更是踹在她的心上。
禁不住的,眼睛红了,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出。
十五年坚持不变的深爱,十五年日思夜想的等待……这十五年,时光将她从一个妙龄少年变成一个心思阴暗,面目可鄙的妇人!
谋算半生,她无非是想看到他睁开眼睛,再对她说上一句话,哪怕这句话只是简单的“今日天气不错”。
可是她等来了什么?
虽然那黑袍道士让郭正在梦中昏睡十五年,但是恰似庄周梦蝶,谁又在那个梦里不是郭正的另一个人生呢?
在那个人生中,她王氏不过是占了他妻位的糟糠之妻,是他平步青云的绊脚石,是他被费心筹谋除掉之后,郭氏祖祠里面的一个牌位。
呵……她不禁想,就算没有那个道士,难道她和郭正最终成亲了,就能一世白头吗?
不,不会。
“贱人,你傻了吗,我说叫你滚出去!”
“这么愚笨如猪,也不知道是谁将你领进府中的,等我彻查一番,定要将这群吃饭不做事的人打杀!”
……
喋喋不休的咒骂还在继续,王氏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怜悯的看了郭正一眼。
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绝望的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朝地上一砸,“啪”的清脆一声,白瓷茶杯瞬间碎裂成无数块。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郭正被王氏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到,停了嘴巴,皱眉看向她。
王氏弯腰在地上挑拣了一会儿,捡起其中一块有着锋利棱角的碎片。看着郭正疑惑的脸,她面色悲哀的一笑,“正哥哥,我替你解开这结。”
郭正体虚孱弱,王氏扑过去毫不费力就将他压制住,手中的瓷片在他消瘦的手腕上轻轻一划,再低头割开自己的手腕,殷红的颜色瞬间如潮,从两人手腕上血管中涌出,开出一地的绚烂。
郭正用劲的要挣脱,可是却抵不过王氏的力气。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毒妇!”挣扎中,他的神情越来越惊惶,口中不断的发出凄厉的喊声。
感觉到身体中温度的流逝,王氏却感觉到这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平和。
她透过地牢的窗户,遥遥看向蔚蓝的天际,神思恍惚回到
了十多年前……
春日明媚,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小白,别跑。”少女穿着轻罗纱裙站在月亮门前踟蹰不已,她神情焦急的看着一只白色的小狗朝远处跑去,急得跺了一跺脚。
她和娘亲到郭家来做客,因为郭家没有年纪相仿的小姐一起玩耍,她怕无聊,便央求着母亲让她带上小白。
好不容易缠得母亲答应了,她可不想出什么纰漏,省得下次出门要被束手束脚的。
前院可是轻易不能去的,然而小白朝那边跑去,她又担心它丢了。
左思右想,少女轻咬着下唇朝着白色的小身影追去。
郭家的宅子比家中大了许多,一路追过来,小白不见了踪影,可是她走着走着却看到一簇迎春花肆意的开在墙头,叶绿花娇,一簇簇的迎春花像是要绚烂整个春天一般娴静,却又肆意。
她仰着头,伸手拉低了一根枝桠,想要轻嗅这花儿是不是有香味。
喜悦之间,她竟然忘记这里不能久留,只为这一簇迎春,就莫名停了脚步。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才惊起了她的注意力。
匆忙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张几案,一个青衣少年坐在桌子后面刚刚搁笔,桌上摆着笔墨丹青,方才似乎是在作画,还为时不久了,至少比她站在这里的时间要长许多。
少女脸色发红,低头便想离开,却不想被身后的人给喊住。
“小姐,请稍等。”少年拿着一张画,带着年轻的羞赧走上前来,将画递给少女。
少女偷偷瞟了一眼年轻俊秀的少年,羞涩接过画卷。画上的墨迹还未干,线条勾描,丹青染色,画中少女低头轻嗅迎春花,双眼微闭,活泼俏皮,滑落的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窈窕的身段玲珑有致。
再看作画的少年,他一双眸子黑亮无比,分明情愫昭然。
一时间,少女不知如何是好。
再一垂首,却听到少年局促的声音,“小姐,莫怪我唐突,却是……却是今日天气不错……”
……
阴暗的地牢被血染湿了地面,有一股阴郁的气息。
宝三见沈清墨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便也好奇的往里面一瞟,这一看他顿时被吓到了,里面那场景也太吓人了,这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沈大小姐,是怎么淡定的看了好一阵的。
他头皮发麻的问,“沈小姐,你不是还要留着王氏和她背后那人通信吗,要不要找大夫过来看看?”
沈清墨沉默着,过了半响才叹了口气,“去吧……”
她不喜欢王氏,就算王氏有自己的苦衷,但是她也看不起为了自己而伤害别人的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王氏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只能说是周由自取。
现在对她来说,王氏只是一个杀也可以,不杀也可以的人。
杀了她不过是脏了自己的手,沈清墨看着王氏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复仇的快意了。
在她看来,王氏已经受到了最严苛的惩罚……当一个人所珍重的,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被毁灭,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宣判。
王氏不怕死,却怕十几年的坚持是一场笑话。
王氏和黑袍道士联系,却一直没有取得回应,看来那边应该是将她当成弃子了,不过也说不定。
沈清墨想了想又说道,“王氏要是醒了,就告诉她,今后想要在端王府给我做事的话,就留下,若是不愿意,也可以离开……想要继续寻死,也不要死在我的地盘上。”
不过她想王氏应该不会选择离开,那一日她和沈清歌联手算计她之后,沈清歌一回京城便将母亲的死讯说给了沈良知道,沈清歌本意是想让沈良去找回王氏的尸身,回来安葬,也好成全她的一番“孝心”。
哪料沈良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因为害怕秦正泽的威慑,而不想惹到沈清墨,便对外宣传王氏和人私奔。
这么荒唐的说法,居然也有人相信了,以为王氏这个半老徐娘还想着兴风作浪,对王氏谴责不已。
沈良这一番作态,博取了众人的一把同情泪不说,还在“推辞不得”之下,接受了下属送上的美娇娘一名,据说大婚之日就定在开春之后。
就算王氏现在回去,沈家也再无她的容身之所了。
“她现在能去哪里,不过是一个要死却没死成的人。”宝三不屑的说道。
他是坚定站在沈清墨这边的,实在是冬一叫他惦记得紧。
沈清墨眼中含笑,“那你去问问王氏,想不想报仇,想不想让沈良身败名裂。”
她怎么会忘记还有一个渣爹要收拾呢?
抽丝剥茧的将前世的谜团一个个解开,沈清墨对沈良的恨意越来越浓。
一朝重生,她开始只想将王氏和沈清歌给逼入死地,可是当一切线索越来越清晰,她才恍然察觉,她最最应该收拾的实际上是这个渣爹才是!
她忘不了那把明晃晃的,插在月思儿胸口的剪刀!
得了沈清墨的吩咐,宝三领命而去。
因为救得及时,王氏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面色苍白了一些,也没有再想要去寻死。
死过一次的人,很长一段时间会有阴影,何况王氏本来就胆小又惜命。
郭正却再没那么好运,他因为长期卧床,本就体虚,被这么一放血顿时支撑不住,勉强挨了几日就真的去了阴曹地府,也不知道他见到正牌判官后,会不会想到自己当初的愚蠢。
这些却都不是沈清墨要操心的了。
现在的她,忙着在沈良大婚之日捣鼓出一场好戏,务必让给沈良一份大大的贺仪。
时间留不住。
纵然整个冬日都将门窗紧闭,时间也从关紧的窗户缝中溜走。
在地上盖了厚厚一层的冰雪渐渐消融不见,等到冬日的凌冽寒风过去,冬一某日打开窗户一看,顿时惊喜的喊出声来,“小姐,小姐,你快来看,外面的柳枝抽芽了。”
长长的柳枝上,嫩黄色的新芽生长出来,随着风儿拂动。
沈清墨走到窗前,一阵微凉的风吹来,将她的额发撩起,露出额前的美人尖儿。
“是啊,春天来了。”她笑了。
一切,也都准备好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