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行人看到我们诡异的队伍只能惊怕地逃开。我前面是一个奇装异服的女人,紧跟我身后的是琪琪,她身后又跟着马仔,我们都不敢松懈,刻意保持安全距离。
半个小时前,我跟着女人走出酒吧,她裹着一件灰色呢子大衣,她不想搭理我,即便我一直跟着她。高跟鞋不太适合城中村的路面,女人脱了鞋光着脚丫子,我跟上她,蹲着捡起地上的高跟鞋,然后随手递给身边的琪琪。
有人跟她打招呼,递给她的烟很快被她点燃,进入楼梯间的时候,她故意侧过身子瞪了我一眼,虽然没说话,却能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敌意。
我们站在楼下,我仰起头,看到阳台上飞舞的内,衣裤,她在内,衣裤的旁边停下来,一只手夹着烟蒂,另一只手搭在阳台栏杆上。
昏黄的路灯把她的灵魂照得格外凄凉,我永远也忘不了女人可以把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她扔了烟蒂,居高临下地看我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进入房间。
“年前,我听二哥说,枚姨把她送到城中村,刚开始有安排人照顾一下,主要是看能不能戒掉。”琪琪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枚姨的耐心有限,加上这很花钱,所以……”
“梁浩权呢?”我冷冷地问。
“来过一两次吧,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听别人说的。”琪琪低着头,擦拭高跟鞋上面的污垢。
“她真是茉莉吗?”我希望是我猜错,也许只是巧合,但是人与人之间那点微妙的感知很难变成巧合。我有点忙,几乎忘了会所的她,不过,那个高傲惊艳的脸依旧那么清晰,我觉得这张面具不适合她,她不应该浓妆艳抹,把自己变成怪物。
夜空黯淡无光,把这个角落的黑暗无限放大,把人们的无情和冷漠抛出地面,我有些承受不来,甚至感到无助和悲哀,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有关系,我点了点头,打算一走了之,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看到。
“砰——”二楼有人嚷嚷救命,我和琪琪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像是有不少人围住茉莉的房门口。刚刚还想着一走了之,却下意识地迈开步子跑进楼梯口。
直奔二楼,扒开人群再闯入房间,因为莽莽撞撞,我差点被地上的硬物绊了一跤,屋子里凌乱不堪却不见房主。
“茉莉?”我喊一声,示意门口的人安静下来,琪琪小心翼翼地守在门口,学着我观察四周。
我看到洗手间的灯打开着,一目了然的房间不见茉莉,那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洗手间。我屏住呼吸走上前,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只是当时的情况的确焦灼。
“东西呢,我的东西呢?”靠得近,我能听到茉莉急促地喘气,她像是念念叨叨,语气焦虑不安,情绪不稳。
“茉莉。”我在洗手间门口看到里面的女人,我实在是不敢踏入一步,洗手间不但脏乱,还有很大一股恶臭,然而茉莉蹲在地上,很认真地翻找垃圾。
“我东西不见了。”茉莉抬头看我一眼,大概没有意识到我是谁。
“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忍着不适探入洗手间,脚踩的地方似乎很滑,差点向前倾倒。
“东西呢?”茉莉自顾自地寻找,完全不理我的感受,我捂着嘴用脚挪开地上的碎纸,可能是上厕所用的赃物。
“雪禾,我们走吧。”琪琪冲到门口,见到此情此景,嫌弃地催促,“门口的人散开了,说是茉莉喊的救命,她偶尔就是这么发神经。”
“找到了。”茉莉双眼一亮,捡起地上一种类似烟卷的实物,准备用打火机点燃它,然后吸食。
我不能肯定那是什么,从茉莉当时的反应来说,这可能就是毒品,是毁灭人性的源泉,是即将吞噬茉莉的魔鬼。
犹豫片刻,我扑上去,毫不客气地夺走茉莉嘴上叼着的这根烟。
“哗啦——”我迅速把烟卷扔进便池,抽水冲掉后,茉莉才反应过来,若是以前的她,必定能及时阻止我的行为,可现在的她反应迟钝又没什么对抗的力气。
“啊,你干什么,啊——”阻止不了我,茉莉发了疯似地向我袭来,我跟着踉跄后退,背靠着墙壁,措不及地被她掐住脖子。
虽然茉莉的身手不再敏捷,可她毕竟比我高出一个头,所以攻击我的时候,还是有些恐怖。然而如今她的身子骨脆弱,就算掐住我的脖子,也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琪琪见状,吓得花容失色,她跑上前拽着茉莉的手臂,努力地帮助我挣脱对方。
“我要杀了你,你凭什么扔掉我的东西,我要杀了你,那可是我攒了好久才买到的,呜呜……”茉莉哭嚷地控诉,一流泪连带鼻涕也挂在脸上,关键她还晕了妆容,看起来实在是狰狞。
“你放开她。”琪琪拍打茉莉的手,用身子狠狠地撞开茉莉,得以解脱的我轻微地咳嗽两下,缓了口气,我对着倒在地上的茉莉不客气地啐道:“你还要不要活了,那东西会害死你的。”
“关你什么事,我的死活跟你没关系,我就是要死,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死死死,你这么想死,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地方苟且偷生?”我蹲下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以为我想管你吗?我不过是看在死去的雪禾的面,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唯一的朋友死无葬身之地。”
茉莉阴冷一笑:“说的好像你跟她很熟,我告诉你,我这个所谓的朋友就是最先出卖她的一个。”
我不知道她是故意气我还是阐述事实,茉莉歇斯底里的样子推翻了我之前对她的记忆,我站起来,琪琪扶着我想带我离开,我胃里难受,这股味儿有些烧心。
“哐啷——”身后又有了动静,我们转头一看,茉莉趴在地上剧烈地颤抖,她爬行到洗漱台下面,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不小心把上面的杯子全都掀翻了。
我不忍,无法狠下心来一走了之,好像琪琪也有了感触,自觉地松开我的手。
“茉莉,你怎么了?”我走去抱起茉莉,她扒拉身上本就少得可怜的衣服,嘴里一直不停地絮叨,我听不太清楚她想表达什么,可看她样子一定很痛苦。
琪琪反倒冷静下来,找了个毛巾塞进茉莉嘴里,她说她很早前见过犯毒瘾的人,害怕茉莉咬到自己舌头,所以我们要先做好准备。
洗手间实在太脏,我建议琪琪和我一起把茉莉抬出去,这时候的茉莉失去理智和意识,她不再敌意地看着我,反而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她太过用力,挥动双臂时不小心抓破我的手背,琪琪很担心我,拉扯我的衣服,紧张地说:“把她绑起来,这样她就不会伤害你了。”
“可是她挣扎的时候会伤害到自己。”我严厉地说,“她可能有点冷,你把棉衣拿过来。”
“雪禾,她撑不住的。”
“拿不拿?”
琪琪见我生气,不得不翻找衣柜,我将被子盖在茉莉身上,但凡我松开手,茉莉就会扑过来,她在极度恐惧与痛苦之中唯有寻求我这棵救命草。
刚开始的茉莉像是冷得发抖,可我察觉她身上直冒冷汗,我有些慌了神,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冷还是感到发热,突然间,茉莉身子轻微地抽搐,我把她扶着躺在床上,看她痛苦不堪的哀鸣,我真是同情得心如刀绞。
“没用的,她没得救了。”琪琪在我身后,说话的语气有些令我诧异,我扭头,看到琪琪面色冷漠地说,“这只是一晚上,往后的折磨会越来越多,如果能救,枚姨也就不会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不问。”
“送去医院或者派出所。”我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脱身,就由你送过去,现在立刻马上。”
琪琪瞥一眼我,一反常态地质问:“你以为我能安安全全地送她离开这里?如果我能,为什么枚姨不干脆把她扔到医院门口?我是比你自由,但是我带着她,估计还没有走出大道就已经被某些人抓起来了。”
“某些人?”我冲过去,气急败坏地说,“你还瞒着我什么?”
“我没有。”
“某些人是什么人?”
“啊,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躺在床上翻滚的茉莉扯掉嘴里的毛巾,歇斯底里地咆哮,她的发疯打断了我和琪琪的对峙。
茉莉把自己的脸颊也抓破了,我心疼地擦拭脸颊上的血渍,安慰地劝道:“忍一忍,再忍一下就好了。”
我照顾茉莉的时候,也不知道琪琪干了些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琪琪拿着一瓶药和一瓶矿泉水出现,她抓起茉莉的头发,将药瓶里的小药丸硬塞进对方嘴里,然后逼着她喝下矿泉水。
“你给她吃什么?”我虽然忧心忡忡,却并没有阻止琪琪的行为。
“吃点安眠药对她来说可以减轻一点痛苦。”其实茉莉喝水都想吐,所以琪琪又拿毛巾塞住她的嘴,我手足无措,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缓解茉莉的痛苦,也许琪琪的作为有些粗鲁,但至少在半小时后,茉莉就真的安静下来了。
我虚脱一般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琪琪找来纸巾替我清洗手背上的伤口,我们虽然不说话,却敏感地观察彼此之间正发生改变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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