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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话』 君为卿狂卿曾弑

人从睡梦中醒来时或多或少都有些感觉,有些敏感的人会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个梦,有些迟钝的人会在伸个懒腰后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卧榻中。

虞小倩多希望自己能如同那些正常人一样,要么惋叹一声:嗳,原来是梦;要么翻个身来继续酣睡。然而,她在兀地脱离梦境之后,却迎来了深陷泥沼一般的禁锢。

她依旧不能动弹、不能睁眼、不能出声,就那么直挺挺的平躺着身子,连背脊酸痛得好似快要断掉,也不能自主挪动个分毫。

或是植物人的松果体尚能正常运作,她能从晦暗的室内光源判断,此时大抵已近黄昏了,可惜却不能获知这一幕黄昏到底是哪一日的黄昏。

虞小倩的胸腔中憋了满满一腔的绝望和委屈,曾几何时她尚且能够将那噩梦当做洪水猛兽,在醒来的一瞬间逃也似的躲进多铎那温暖的怀抱中,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犹如坠入了一个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

心头的惶恐谁来宽慰?梦中的悲戚谁来抚平?

老天爷怎么能如此残忍,生生将她丢在案板上为鱼为肉,任命运抄起刀具尽情折磨……

在这生不如死的时刻,床边发出了动静,似乎有人一直在守候,只是刚才许已累得睡着。

虞小倩能感受到温柔的气息正吹向自己的面颊,能感到稍嫌粗糙的指尖抚过自己的鬓发,继而,听到了一声夹着鼻音的叹息,“老天爷怎么能如此残忍……”

听到这一声与自己心意相契相合的叹息,虞小倩悲从中来的酸了鼻腔,她多想掉一滴泪释放伤悲,她多想与对方继续呼应、继续契合、继续惺惺相惜,可是,她不能。

在这一个堪比新梦魇的现实当中,梦里那些关乎前世的不幸反倒不那么可憎了,至少,能让她存一点阿Q精神,将那一切苦痛归咎给前世的虞燕青,而非今生的虞小倩。

片刻后,虞小倩感到身体被轻轻翻转侧起,那酸痛得快要断掉的背脊,在一下下按压中得到了极大的缓轻,温热的掌心在每节脊柱上重重的打圈,然后,她听得掌心相搓的声音,再然后,烫贴的手掌贴上了背脊,那感觉真是舒适无比。

这惬意的按摩一直进行了许久,期间病房的门开开合合,护士进来过,错愕的笑着夸赞,“金先生,你真厉害,医生都还没来得及下医嘱,你倒先一步给虞小姐按摩上了!”

随后,护工亦进来过,朴实的低声说:“金先生,你缴纳的住院费里面包括了给病人按摩身体,还是我来吧……”

那位金先生或是摇了摇头,或是抬了抬颌,总之是不吭声气的将人家给打发走了。

虞小倩侧着身子,肢体微微的随着按压律动,有一股暖流在体内游走,有一种新的希望在心间抬头。

是了,她那可爱的金先生从来外粗内秀,他若想要对谁好,那么,那个“谁”必然会体会到世上罕有的好。

是了,她那勇敢的金先生从来睿明而骄傲,他若不再绝望哭号,那么,他便是奔着积极乐观而去的了。

他在护她、救她、唤她。

他依然勇敢、执着、充满了誓不低头的能量。

那么,她为什么要执意抱着死灰的心态不放?

那么,她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勇敢执着的追求?

虞小倩宛若新生一般,突地顿悟了。

她不要颓唐丧志、不要怨天尤人、不要固步自封、不要俯首认命!

不管上天如何安排她的际遇,她绝不能轻易言败,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也要竭尽全力去追求。

接下来的日子,虞小倩依然会跟正常人一样,既有睡着的时候,亦有醒来的时候,入睡仍旧会被碎梦纠缠、醒时仍旧会被现实鞭笞,但她怀着一股必胜的信念,日子便不再那么难熬。

偶尔闲得无聊,她也会胡思乱想,每当回想起那一场众妻妾联手施阴谋的梦,总会心有余悸而难以释怀,曾经一度还深深的怨过、恨过,恨多铎的后院团队太卑鄙可恶。

当日那场梦境中的可疑之处在反复咀嚼之下逐渐一一呈现,想那最后冒出头来寻死觅活的侍妾,为什么不朝离自己最近的柱头撞去,反朝最远的柱头作势奔赴?

原由太过简单,那不就是在作秀么?可怜虞燕青身在其中而备受蒙蔽,那一缕香魂为此而飘零,可会有神祇为此震怒?

不知是上苍到底慈悲,还是铜镜终究法强,这一日,好似要为虞小倩的心结开释,她再度跌入了一个稍显完整的梦境。

时值夜深人静的三更天,府邸的高墙外传来一阵打更声,皓月当空的天际浮着一缕缕暗灰色的云带。

虞小倩如今又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梦境,只是心中颇为怀恨,那神情便如自诩好姑娘的女流氓一般,有些不屑和痞气。

她将那身轻如燕的缥缈之躯倒挂在房外廊间的横梁上,惬意的两手抱着胸,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漾着身子,心间不那么厚道的想着,若是自己并非虚无,而是可以显身吓人,那该有多痛快啊……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有两个女人的声音在低声对话。一个显得懦弱低靡,另一个显得颇有主意。

虞小倩微微皱着眉头回顾一番,猜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那懦弱低靡的是当日厅堂上坐着的当家主母,那颇有主意的人是牵头发话的可爱胖纸。

当家主母对那可爱胖纸说道:“妹妹,我觉着这事儿我们还是做得过分了一些,他日等爷归来,我们该如何跟他交代……”

那可爱胖纸低叹一声,道:“姐姐,如今木已成舟,人都净衣入殓了,若这个时候来反悔,怕是晚了。”

那厢闻言沉默了好久,末了更低更低的叹息了一声,没了话。

虞小倩倒挂在外间廊子上,嗤之以鼻的翻了个白眼,心间大骂着她们假慈悲的虚伪。

不时,屋子里又传出了可爱胖纸的声音,朝那主母级的人物宽慰道:“姐姐,你不必如此忧虑,这事儿咱们都有份儿,纵使爷要怪罪,也不会单单归咎于谁。再则咱们可不是为着自个儿的私心,而是为着爷的安危着想,你大可不必如此内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爷即便是洞察一二,要拿我们严办,也终究有一日会懂得我们的心。”

虞小倩倏地一愣,心中咯噔一下,冒出了无数疑窦,她再不能泛泛从容,立即闪身入房,蹲在屋梁上观摩二人的促膝长谈。

万万想不到那二人在平缓的语调之下尚挂着泪痕,亦满面悲戚,怎么看都没有一干坏人在得逞后应有的快意,虞小倩心中更加质疑,不禁从房梁上飘了下来,横着、竖着、正着、倒着,闪在二人之间,各种姿势观察、直视、研究、揣测,她们那悲戚的表情,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虚伪做戏?

那可爱胖纸突然又开了口,免不了吓到虞小倩,令她忘却了自己的飘渺态,忙地退开身来往衣柜的阴影中藏,恰在此时,那胖纸开了口,道:“唉,要怪就怪燕青出身不好,若只是青楼卖笑也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但她……唉……”

当家主母痴痴愣着,半晌才道:“真是造化弄人,可笑的是,纵然咱们能容得下她青楼卖笑的低贱,却也容不了她曾经的清白和显赫。”说罢,又是一叹,“唉,她生在谁家不好,怎地偏要生在明军亡将的落魄之家呢?”

那可爱胖纸亦低沉了下来,蹙眉低语道:“可恨她流落风尘亦能迷得人晕头转向,咱家那爷们儿就这么给迷上了,还接回府来正正经经的安置着,也不管朝中多少人弹劾、多少人讥笑,那不是自毁前程是什么?但这些都罢了,最让人容不下的是,她可是心怀了毒意的……”

主母闻言好似重回过去,心戚戚的打了个激灵,道:“是呀,她那一刀可是下了狠手的,赤红的血流得一炕都是,直刺进人的眼里,永远也忘不掉,她把爷扎得那么深,伤得那么重,可他居然还肯既往不咎,且替她找那么多理由来开脱,你说说,搁这么个人儿在府邸里,这不是断了咱们的安生日子是什么?”

可爱胖纸红着眼睛握了主母的手,悲怆道:“别说了姐姐,我们的心意,彼此都懂得。不管燕青事后何等自疚和忏悔,却已成为了我们心中的一块疤,这样的人儿真真是留不得的,只求她泉下有知莫不要一味怪罪吧,可怜同是女人心,多少都该懂得的……”

二人言之于此,再无了谈下去的念头,屋子里剩下了哀戚。

虞小倩生生忘记了自己本是惊动不了这室内的两人的,她就那么傻傻的、呆呆的、怔怔的倚着衣柜躲在阴影中,脸上的泪水已倾泻成灾,若是俏生生的泥人儿,怕是该化为一滩泥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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