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茫茫，不知道透过那片浑沌的雾气之后有多少个枪口，但是外边的空气真是清新。
死混蛋：“这位置。往里挖。”
壕沟那端又传来异响，是某个想偷偷摸近的家伙踢到铁器皿的声音。
雾里又开始闪现叵测的人影，趴着的，想偷偷摸近。
死混蛋用一种平淡到几近厌倦的腔调：“攻击。”
他说攻击，尽管兵们早已开始攻击。也许他瞎了聋了，可能他根本没看见周围发生的一切。
人影开始起伏，他们开始射击。
工兵营的人浸在江滩齐腰的水里，打下木桩，卡车驶来，把他们需要的器材卸在滩上。滩上还有整排候命的浮舟木船甚至木排，它们的操作者戳在旁边。而将乘坐它们的人是在堑壕里守候的两个主力团。
楚汉卿卿在江滩之上，其位置甚至还在那些抢渡工具之前。周围的人在忙碌，第一批的抢渡船只已经试行泛水。一片训练有素的繁忙中留出了一小块安静之地，那里放着一个马扎。周围经过的军官们多少有点讶然，谣言中从未坐过的楚汉卿竟然坐在那里。
当南峰死去的兄弟落进怒滇江，他们的师座正在敌军火力范围内安坐。做这样孩子气的事情，因为对面是他渴望已久的玩具，也因为他不能跻身敢死队之列的遗憾。
他听得到对面山峦里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尽管因雾气而显得遥远又失真，但他全神贯注地听着以至把身边的喧嚣当作假的，那是他的心神所系和他的享受。
后来他向他身边的海正冲发问：“他们还没发信号吗？”
对一个上司这样过于热情的发问，海正冲就只好机械一点：“前方联络官来讯，突击队已悉数抵达南峰二防。”
楚汉卿就有些不高兴：“没见发信号吗？”
海正冲：“这样的雾什么信号也看不见。我方也得等过了江的人提供座标。”
楚汉卿就听着雾气里传来的爆炸：“那不是炮弹爆炸，是他们在拿炸药炸开坑道——那就是信号了。”
海正冲：“计划不是这样的。”
楚汉卿：“这么大的雾也不是计划——渡江。”
海正冲：“可是……”
楚汉卿：“渡江。”
于是便旌旗招展，主力团的第一批兵力冲过滩涂，将扛抬的抢渡工具泛水。
刚被委屈过的海正冲不放心地看着他这位好冲动的师长：“师座若想渡江，请至少在我团立足西岸之后。”
楚汉卿：“知道，知道啦。我会坐着。”他也真就坐着，他今天心情好得很：“不是坐视。我坐着，因为今天会很耗脑子和体力，我得为我的千军万马做些节省。”
海正冲：“这就好。”
楚汉卿瞧了瞧他所处身的这个板正的世界，这世界是他造就的。但他现在有些不太满意了。
楚汉卿：“去料理你的部队吧。我这里不用你操心。”
海正冲：“是。”
于是楚汉卿便一个人坐在那里了，雾气里的枪声和爆炸愈发地频繁了，他也并没听错，最响亮的爆炸声来自为掘进坑道而进行的一次次爆破。
楚汉卿开始吟诗，并非卖弄风骚而是纯是为了他自身的志趣。
雾气里轰鸣了一声，响彻两岸，正在渡江地人都为之稍顿。
楚汉卿开始微笑。而这时唐副师座过来。把一个电文折成的条子捅到他的手上，很短的一句话，楚汉卿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把唐副师座看了一眼又一眼——尽管唐副师座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说明是非的表情。
死混蛋：“炸开没有？！”
蛇屁股那一伙子又扎回了爆尘，从空中落下的土石打在所有人，一会从那团子灰雾里传来让人沮丧的叫喊：“炸药！”
死混蛋开始狠锤自己的脑袋，滚啦抹了下鼻子，让他看鼻血。被震出来的。一个手榴弹摔了过来，在眼前的战壕沿上打转，他们卧倒了，手榴弹在头顶上爆炸。
在那设炸点地家伙跟在蛇屁股后边想逃远一点，从战壕那头削过来的机枪打在他背上，一点血也没有，尘土飞扬跟打中个土人一样——他们一伙子已经被泥土盖上好几层了——当然他还是肉做的，他死了。
何光在那里挣扎，因为泥蛋正强要把他塞回那个炸不到的角落：“让我上！让我上！”
泥蛋：“你要被炸到了全都死！”
在一次又一次地动山摇炮火连轰中，他们终于炸开了土层，进入了敌军在山腹内挖的通道。
一片漆黑，炽热、焦臭、火药臭、血腥、呛死人的硝烟。比起之前钻地老鼠洞，唯一的好处是它开阔得多，它是一个终于可以称之为工事的坑道网络，他们可以奢侈地直立行走，可以并排两人甚至四人。坏处是它四通八达，每一个岔道都可能是不归之路，在一片漆黑中，土层上的枪炮声和来自那些岔道里的嘈杂越来越嘈杂。
没人说话，心里再没着落也尽可能少说话是这趟黑暗之旅的起码要求。因为他们能藉此分辨出敌军。敌军也能藉此分辨出他们。黑暗中与敌军的第一次碰面后，面上就是火光四射的击杀。
他们在火焰中穿行。杀死幸存者，砍断电线和电话线，炸塌岔道地洞壁，向亮起的光源开枪。他们好像要彻底把这里干塌了，然后再把自己活埋在里边。
第一梯队的兵们从老鼠洞里钻出来，在穿行短距离地战壕后扎进那个生炸出来的洞口。战壕地拐角上，重火力仍在阻滞雾气里来袭的敌军，因为在坑道里的突袭。他们承担的压力已经小了许多。
越国人麦师傅和他的电台被人从老鼠洞里拽出来，他是被三四个人保护着的，三四个人一起簇拥着他穿过这段暴露于敌火之下的距离。
他将是深入敌军腹部唯一的喉舌，关乎之后的炮火支援和兵力调度。
南峰下，浮舟从人的肩膀上砸进水里，和敌军打过来的炮弹一起溅起水花。雾大得人都不知道要去何方，但许久以来楚汉卿一直让他的部下干劲冲天，一直不乏征服的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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