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任的目光像一把利刃，切割着张良的良知。
他很清楚，由独断专行的吕后、恃宠而骄的戚夫人和好斗善妒的夫人美人们组成的后宫，就像一座充满陷阱的黑色猎场，到处都有疯狂的恶斗和无边无际的嫉妒、仇杀，绝不是她这样单纯的女子所能适应的。
可是，对刘邦的忠诚，或者说对个人信用的执着，让他不能答应她的请求。
“我是陛下的臣子。”他双目湛湛地看着她，言辞十分简单，因为他相信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确明白，也感到了深深的伤害。
“那好，我不破坏你对你主人的忠诚，你也不必试图改变我的主意。这一世，就当我没有遇见你!”她生气地把脸转向河水，没有掩饰语气里的失望。
“好吧，我不劝姑娘改变主意。可是姑娘要明白，我不会与陛下作对，因此，我无法保护姑娘！”
他的语气是如此陌生、疏离和伤人！
倏然转过脸，她望进他如墨的双眸，那里面没有她曾经熟悉的情感，但暖暖的，并不像他的语气那样冰凉，这稍许安抚了她。
“知道你在，就够了。”望着那对澄明的眸子，她真诚地说。
胸口突起一阵陌生的紧缩，张良面色略变，不安地转了转身子，没有接续她的话，而是平静地问：“姑娘打算怎么办?”
灵芝知道他刻意表现出疏离，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他们的前世来生。想到目前自己的处境，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凄惶，低沉地说：“他是皇帝，他可以有数不清的女人，不是非要我不可。我会哀求他，他如果真要逼我的话，大不了一死。”
她的话撕裂了他外表保持的平静，清澈的乌眸流露出焦虑，“不要那样，生命总是美好的。”
只有跟你在一起,生命才会美好！
灵芝默默地说，眸光抚过他扭曲的眉峰。
她的沉默让他更加担忧，再次劝道:“姑娘别冲动，让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们？灵芝双目绽放出一束异彩，让她愈显清婉灵动。
他没有摒弃她，没有不管她，尽管他记不起前世来生，但乐意帮助她!
她的心跳随着希望的产生而加速。如果她不能唤起他对过去的记忆，那么，她可以在这一世再次赢得他的爱，与他携手此生吗？
可以吗？
激动的心跳尚未平息，现实残酷的画面闪过，扑灭了她美好
的幻想——她不可以，因为这一世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她！
“姑娘，”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转变，张良语重心长地提醒她，“强手环伺，智慧比勇气更重要!”
“谢谢忠告!”她心情极差地回应，感到他们之间有了新的联系，却极其脆弱。
一阵马蹄声，两人同时回头，见刘邦策马奔来，迅速勒马，像块巨大的黑色礁石般耸在他们面前。
“陛下。”张良微微颔首，灵芝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刘邦一言不发地下马，眼珠子始终在他们俩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在灵芝脸上，阴阴地笑道：“你俩有很多话要说吗？为何迟迟不返宫？”
看出他在怀疑，这显然对张良不利，灵芝心里略感不安，张良则淡然道：“是臣的错，因见灵芝姑娘为失去家人难过，因此多容她滞留片刻。”
“是吗？”
刘邦脸上厉色略收，走过来忽然抬手就往灵芝脸上摸了一把，嬉笑道：“子房没让我失望，看得出来，你的陪伴很有效。”
灵芝厌恶地扭开脸。
张良神色一僵，刘邦却并不懊恼，反而更加得意地笑道：“怎么？还不准碰吗？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早晚得习惯我的碰触！现在，我们走吧。你愿意上我的马呢？还是上留侯的车？”
面对他轻佻的言辞和颇具压迫感的巨大身形，灵芝感到厌恶和心惊，而他提供的选择，其实是没有选择。
她走向马车，“我讨厌骑马！”
刘邦得意大笑，她的心情更加糟糕。匆匆爬上那辆等了很久的马车，她将脸埋在膝盖上，谁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说。
张良骑马与刘邦并肩行在车前，一队虎贲兵骑马跟随在车后。
直到马车进入洛阳城，灵芝才抬起头来，打量四周。
当南宫精美宏大的建筑、幽雅芬芳的花园出现在眼前是，她眼前一亮，阴郁的情绪大为改变。这里才应该是中国最古老的园林，那错落有致的花草树木，将一幢幢造型华美的宫殿分割开，形成园中园、庭中庭的布局，尤其当她看到马车走上一条白色的甬道时，心里充满惊喜。
这条用一块块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就像一条蜿蜒前行的小溪，将游人带入一个又一个妙不可言的花园建筑。
穿过青葱碧绿的杉树和色彩绚丽的花木，马车在青窗朱门的宫殿前停下，刘邦下马走到车边，满脸笑容地说：“这里是
永璋殿，返回长安前，你暂且住这儿。”
灵芝没说话，对他伸出的想扶她下车的手只当没看见，自行跳下车。
刘邦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但并没发作，指着站在车前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她叫怀袖，是我殿前侍女，以后有什么事，你就找她。”
给她侍女用？真大方，可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实际上是派来看管我的！
灵芝心里冷冷地想，可是既然来了，她也不想委屈自己，权当来体验古代皇宫的生活，就跟这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小姑娘做几天伴儿吧。
她对怀袖笑笑，踏上了洁白的石阶。
刘邦突然走上来握住她的手，她毫不含糊地当即甩脱，快步跑进殿内。
刘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身对站在车边的张良说：“看到没有，这女孩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得好好开导她！”
这话说得很大声，话音未落，人已经气呼呼地跟着灵芝进了门。
张良见情形不太好，也跟着他们走进殿内。
果真，一进门，就看到刘邦满面怒容地训斥灵芝：“先前在河边，因不知我是谁，你放肆点我不怪你。可现在你既然知道我是一国之君，就得守规矩，就算我宠你，你也不能不知轻重，没大没小，否则我照样饶不了你！”
见他发起威来面色更暗，双目更大更亮，灵芝心里有点惧怕，小心翼翼地想着要如何应对他的步步逼近。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禀陛下，戚夫人、留侯夫人驾到!”
刘邦的神色倏然一变，转向张良，不满地说：“大热的天，戚姬这时跑来简直是疯了，一定是翠儿鼓弄的!”
张良未置一词，只是平静地微笑。
刘邦忿忿不平地看了灵芝一眼，宽袖一甩，出去了。
张良目送他离去，对灵芝说：“戚夫人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妃，有她在，姑娘暂时不用担心陛下。”
灵芝愣愣地看着他，并没讲他说得话听进耳中。
“留侯夫人”那四个字，几乎令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声音犹如心脏复苏术中的一次扣击，只激起细微的心跳，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姑娘休息吧。”张良见她神情木然，即向道别。
“你——”
灵芝虚弱地唤住他，“……结婚了?”
“是的。”他平静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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