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张良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灵芝不由得也从车内直起身，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远处，一辆由二三十个骑者护着的不起眼的双驾马车迎面而来，车速极快，仿佛没有看到逆向而行的他们。
“虚谷，停车让道。”
认出来者，张良对张虚谷说。
张虚谷立刻把车停在了路边。
当迎面驶来的车马毫无停车或减速之意时，张良站在车头高声道：“路途偶遇，侯爷竟无意与张某一见吗？”
对方马车迅速减速，领头男人坐在马背上抱拳行礼，扬声回礼：“先生认错人了，在下主人乃江东乡绅，并非‘侯爷’，在下代主人谢先生让道之举！”
“且慢！”
见对方意欲通行，张良下车站在道中，双手合抱，神情潇洒地说：“张某恳请淮阴侯揭帘一见。”
“淮阴侯！”
正纳闷他为何突然给人让道，又阻人通行的灵芝，忽然听到他吆喝“淮阴侯”三个字，方始明白对方是谁，立刻跟着他下了车，但并没有立刻走到他身边。
见他挡在路中，对方不得不慌忙喝住马，车队停下。
那人抱怨道：“先生怎可如此固执？我都说你认错人了。”
“真认错了吗？”张良神色未改，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听他反问，那咬死说主人不是淮阴侯的男子目光闪烁，仍强词夺理地说：“自然是认错了。”
“真认错了吗？”张良又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脸色灰白。
“哈哈哈——”
车内爆出灵芝耳熟的豪迈笑声。
“揭帘！想跟过目不忘的张留侯玩，你们太嫩了！”
韩信的声音从车帘内传来，灵芝心中诧异，走到张良身边，看到马车上厚重的帷幕被揭开，韩信正左拥右抱着两个美女，躺坐在车内。
“留侯！”看到张良立在车前，他立刻推开身边的女人，跳下车来。
灵芝看他和上次见面时一样英气勃发，气色丰润。于是明白刘邦离开洛阳前，对他托病不参与朝会的指责是对的，他根本没病。
为了争名夺利，犯下这等欺君之罪，他真是大胆妄为，难道名利真的比命还重要吗？而张良帮他说话，以后又会有什么样的牵连？
正担心时，听张良与对方行礼寒暄。“淮阴侯，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韩信对他还礼，笑着说：“在下偶有小恙，但不碍事，倒是多日未见，留侯愈发英姿盖世，如玉树临风啊！”
“哪里哪里？淮阴侯过赞啦。”张
良谦和地笑笑，又问：“淮阴侯如此香车美人、掩藏行踪，究竟是要去哪儿呢？”
韩信面色微变，语气颇似不甘地说：“近日心气不顺，在下带妻妾去华山散散心，顺便打点猎物，取个乐。”
张良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可如今时局复杂，他又正处风口浪尖，便委婉地说：“淮阴侯乃陛下倚重的名将，十数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近年因身体不适未奉召出征，已令陛下不满。此时陈豨之乱未平，你携家眷进山游猎，若传出去，恐惹朝廷非议，如此不妥当。”
韩信狂放地说：“正因如此，我才乔装改变，除了你张留侯，又有谁识得？”
微微沉吟，又蹙眉说：“现今恐怕也只有留侯还记得我韩信的赫赫战功，陛下如今位居皇台，号令天下，早忘了我等卖命之臣。”
张良淡笑：“功过自在人心，君臣该各守其职，淮阴侯不必为此郁结不快。人生所求快意恩仇，名利富贵不过如过眼烟云，身体安康、家和心平才是真。”
他诚恳的规劝让韩信敛了狂傲之气，重重叹道：“人人都赞留侯智谋过人，却忽略了你的勇猛仁义，韩某羡慕你的慨然大气，却没有你那样博大的胸襟哪！”
说着，他忽然神情一转，对张良身边的灵芝嘻嘻一笑，说：“也许，我应该如友人所劝，做个和平将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说对不对，灵芝姑娘？”
见他忽然一扫愤懑之气，还对灵芝挤眉弄眼，张良愕然。
“韩将军还记得灵芝那句话啊？”灵芝没注意到张良的变化，笑着想行礼。
韩信一把拽住她，“得了，你这礼我可受不起，那日姑娘说的话，都是至理名言，只怪我韩信一时鲁莽，错怪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将军言重了。”灵芝说，“那日气走将军，我一直心怀不安呢。”
“不必不安，我还是那句话，欣赏姑娘为人，钦佩姑娘勇气——咦，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正说话间，他忽然伸手托起灵芝的下巴，盯着她的脸问。
张良在他俩说话时一直神情未动，见他毫无顾忌地碰触灵芝时，面色骤暗，心里疑问更多，不知这两个横竖不搭边的人，怎地如此熟稔亲近？
灵芝察觉到他的静默，推开韩信的手，微笑着说：“将军眼力真好，我这两日正有点风寒不适。”
“是吗？”韩信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相信了她的话，往张良一指，“那你跟着留侯就对了，他的医术能起死回生！”
说完，他不在意地回头对士兵喊：“把车里的梨抬一筐来，给留
侯解解渴。”
见他对张良不仅有礼而且真心，灵芝很是好奇，故作生气地问：“傲慢将军，既然说我给了你至理名言，那为何独对留侯慷慨呢？”
韩信一听，笑了起来，以调侃的目光看着她，“我道你是巾帼英雄，竟仍脱不了女人小器量。且不说留侯当年对我有引投陛下之恩，就说我每战必胜，也多有留侯谋略之功，我也该对他好点吧？不过留侯大人有大量，不会跟小女人计较，所以我就改改口，说——那梨，是送给姑娘解渴的，行了吗？”
“这还差不多。”
灵芝满意地点头，看着那些人抬了一筐梨送上张虚谷的车。心里暗想，原来是张良指引韩信投奔刘邦的。的确，千里马再好，也得有识马的伯乐和善骑的驭手。可是，如果张良知道他的指引会把韩信带入何种绝境的话，他还会那么做吗？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看着韩信充满自信和阳刚之美的笑容，她的心情好沉重。
刘邦粗鲁好色，但从他能把张良、韩信这样的旷世奇才吸引到身边，为他所用，也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有眼光、有胆识的英雄。可为什么昔日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臣属，会在成就他的帝位后，失去他的信任？成为权谋和争斗的牺牲品？难道仅仅因为韩信的“居功求封”、“狂傲不羁”吗？
那么张良呢？为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张良，在他心中又如何？难道只是战时出谋划策的谋士，闲时替他游说美女的掮客？张良，又怎能长期忍受这样的待遇而不反抗？一旦他反抗……
不敢想下去。
无论中外古今，历史上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君主不少见。人总是可以共患难，难于同富贵，功高盖主的名臣名将，有几个会得到好结果？
“姑娘，怎地又哭丧着脸了？”
韩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发现自己再一次对着他神游起来。
“这般美丽的脸蛋，只该有笑，可她一看到我就是愁。”韩信假装生气地对张良说。“也罢，既然如此，我还是走了。两位，就此别过。”
抱拳一揖后，他飘然而去。
“将军——”
韩信站住，转身面对灵芝，嘲弄地问：“姑娘这次又有何赠言？”
她笑笑：“我知道将军不爱听，可还是要劝将军，‘知足之足，常足矣!’”
韩信眼里飘过一丝郁云，笑道：“姑娘，我喜欢你宁折不弯的脾性，讨厌你絮絮叨叨的嘴巴。但愿下次再见，你别再对我说这种话！”
说完，他跳上马车，撤帘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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