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间，灵芝被那人抱着沉沉落下。速度不算快，隐约觉得那是个魁梧强壮的男人，他的胸膛如一堵坚实的厚墙，稳稳地依托着她坠落。
落地前，有一阵强烈的碰撞，想必是碰在了山壁上，她紧闭着双眼，等待着粉身碎骨的死亡降临。
终于落底，可是除了闷闷的震动外，她并没有钻心刺骨的痛感，也无窒息死亡的感觉，只是鼻息间充满了浓郁的植物气息。
她悠悠地张开眼，竟看到一张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刻的熟悉的脸。
“是你？”她愕然不已。
“可不是我吗？”韩信笑答，一身素服，满面萧然，唯独那份撼天动地的张狂，不变地嵌在清亮的眼中。
“你怎会在这里？”她又惊又喜，一味追问。
“偶然路过，见建成侯车队招摇而至，便藏匿于山崖边，不巧接到一个从天而落的仙女。”韩信回答，依旧是那落拓不羁、纵横四海的神情。
“谁是仙女？”灵芝开心地问，他只笑不答。
灵芝抬起手臂看看，又摸摸脸，移动中身上有些疼痛，但无明显的伤。
“别担心，你并无大伤。”韩信含笑说。
灵芝双眉轻颦，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不解地问：“怎么会？马车翻了，我摔下来，为何没受伤？”随即想起半空中抱住她的黑影，她豁然明白，“难道是你……”
“没错，是我救了你。”他打断她的话，扯开缠在两人身上的藤，眉眼蕴满得意的笑。
真是他救了她，可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他的腿上，灵芝满脸滚烫地想爬起来，却被他用力按住。
“别乱动，石上有苔藓，若再滚下去，这次我可救不了你啦！”
“你……受伤了吗？”她面红耳赤地问，感到枕在脑后的腿就如他望着自己的眼睛一样炽热如火。
他扑哧一笑，“跳落这么点山崖能伤得了我吗？”
还是那样狂妄自大。灵芝浅浅一笑，说：“悬崖奈何不得韩将军，小女子更不敢压坏大英雄，还是让我起来吧。”
见她满脸羞涩，韩信没有为难她，稳稳地将她扶起。
灵芝张眼四处看看，远处马嘶人吼，近处风清水明，他们正坐在悬于半山腰一块被青藤苔藓覆盖的岩石上，石下哗啦啦的河水应和着峡谷风声，煞是清静。
“你这马车可翻得蹊跷啊。”韩信悠悠地说。
“将军说的是。”想起马惊那一幕，灵芝面色一沉，抬头看看山崖，再看着山下的流水，叹道：“如果不是将军出手相救，灵芝一定死了。”
“是的，护卫摔断了颈子，赶车的也断然活不了。”韩信同样注视着山下。
“有人故意害我。”灵芝说，“如果不是马被刺伤，马车怎会翻下山崖？”
眼前闪过纵马横来的杀手，蒙头盖脸，身手敏捷，而韩信却能在这绝壁之上……心头闪过疑念，她面色煞白地看着他。
韩信看到她骤然变冷的眼神和苍白的面色，先是一怔，随后叹了口气，“姑娘如此聪明，怎可怀疑那人是我呢？我韩信乃磊落男儿，要一个小女人的命，不过是一念二指间的事，又何须如此煞费苦心？”
灵芝醒悟到自己的唐突，面色微红地垂下眸光，喃喃道：“将军身形比那人高大魁梧许多，眼神也不如那人凶悍，是我胡涂错怪了将军，还请将军莫怪。”
“我早知你脾气，自然不会怪你。不过你今后得小心，那人已然逃脱，恐怕不会就此罢手”
眼前再次出现面巾后的那双眼睛，灵芝心中一凛：那人，的确能像男人一样驰马挥戈上战场！
见她神情异样，韩信嘴角一抿，露出坚毅的棱角。“你知道那人是谁？”
灵芝点点头，“虽然没看到全貌，但我知道。”
“是谁？你且告诉我，让我暗中替你除掉他！”韩信的怒气跃然眉宇间。
灵芝心头热浪翻涌，危难中的朋友弥足珍贵。她盈然笑道：“得将军此言，灵芝不胜感激和荣幸，但这件事万不能牵累将军，那人，自然有人去对付。”
见她如此，韩信神色有了些微的改变，定定看着她，柔声说：“自从第一次与你相见，你便入了我的心。能为你做点事，是我求之不得的，何来牵累之说？”
灵芝心头一惊，忙看向他，而他眼中的脉脉深情竟让她感动之余有些慌乱。
此刻，他英俊阳刚的眉目间再无丝毫狂妄傲气，却有着少年郎初对异性情动意兴时的忐忑和挚情。那情，融融地流过心头，却无法久留，因为她的心，除了子房，早已容不下其它的男人。
她神色坦**地说：“将军人才出众，武功超群，可惜灵芝已落花有主，无缘回报将军的深情，所以，还请将军把心头的那个我放离。”
韩信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转暗，嘴边露一丝浅笑，“如果我不放呢？”
“将军将空付深情于流水。”
他面露痛苦之色，淡淡地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你知否，我是那个唯一能遂你的心愿，带你远走四海的人？”
灵芝在巨大的震动中怔住：他与她不过偶见几次，却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一心想逃离汉皇宫闱！
望着那似怒非怒的眼睛，她喃喃地问：“如此，将军岂不得放弃拜王封侯？”
“能与佳人共游天下，逐风揽月之喜更胜封王拜侯之威。”
“逐风揽月虽为喜，但须相伴有情人。可惜我不是将军的有情人。”
韩信默然，一脸痛楚和失落。
灵芝也沉默，知道他短暂的痛苦自有他的爱妻美妾抚平，无需她抚慰
。
少顷，韩信问：“你说心中已有人，是真的吗？”
面对他，灵芝宁愿坦诚。“是的。”
凝着她的目光一黯，他的呼吸略显粗重，“是他——留侯？”
灵芝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也深深地回望着她。
被山崖挡住的日光柔柔地照在她身上，让她的眼眸更显得晶莹透亮。自那份晶莹中看到无悔无怨的深情，韩信心头一宽。
“为他，我愿退让。”他坦**地说。
“谢谢你！”灵芝为他的豁达感到欣慰，嘴角不由洋起一抹笑容。
那笑容宛若冬日绽开的梅花，寂寥却美得惊人。韩信忍不住举起手，想要抚摸那柔嫩的花瓣。灵芝本能地闪避，他僵住，举起的手顿在她的颊边。
此刻，纷扰的说话声自头顶传来，打破了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是建成侯在找寻我。”
听到上面的人嚷嚷着她的名字，灵芝说。
“是的，没有保护，你逃不了。”
灵芝看着他，知道他已经忘了刚才的求亲，宁愿追逐王侯富贵，不再帮她。
“不要怨我。”仿佛明白她的想法，他的手执意地拢了拢她飘散额前的头发，直言道：“如果你是我的女人，我自会舍命护你安全，带你逃匿，否则，孤男寡女在一起，要如何安身？”
说到底，人还是有私心的。灵芝轻轻叹了口气，淡笑道：“我不怨你。但我一直这样坐下去，你又怎知我逃不了？”
他笑着摇摇头，“你坐不下去的，他们会搜索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灵芝脸上的笑容僵住，“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装作刚从昏迷中醒来，大喊救命，自然会有人来救你。”
“你呢？”听出他无意与她同行，灵芝惊讶地问。
他双目闪过锐芒，“别对人说见过我，否则，你可真把我推上了断头台。”
听到“断头”二字，她胸口一痛，茫然地问：“为何会这样？”
韩信不知她是泛泛而谈，正色道：“陛下不信任我，把我拘禁在长安，如果让他们知道我私自出游，那可是大罪啊。”
灵芝明白了他的处境，更加为他担心，“他们来救我，你怎么办？”
“好办。”他对她眨眨眼，“记住，我一下去，你就喊救命！”
说完，不等灵芝有所响应，就见他抓起藤蔓往岩石边一滚，失去了踪影。
“将……”灵芝正想惊呼，想到建成侯，又急忙住口，小心地抓着藤蔓爬到岩石边往下看，只见粗粗的藤蔓在空中飘**，那里还有韩信的影子。
她伏在岩石上，注视着杂木交错，昏暗不明的谷底。
片刻后，一个痛苦而惊慌的声音回响在山谷中：“救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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