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像是做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梦。梦里辗转反侧,颠三倒四,她隐约记得一个名字,可是那个名字一直让她很伤心。
身体很难受,有时候像是被火炙烤,有时候又像是进了冰窟。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大家都很幸福,景初还是个爱笑的娇纵的小女孩。
然后场景就不停地切换,切换,搞得景初的脑子一直昏昏沉沉,很晕。
她在黑暗的空间里徘徊,模糊中还记得似乎在哪里听过一个理论,如果想醒过来,一定要去找黑暗中的一团亮光。
景初抱着双膝缩在黑暗里,抬眼怎么都望不见那所谓的亮光。
然后好像有个人来了,他带来了光。
那人有高大的身影,仍然是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表情。
那人对景初伸出手来,声音温暖:“景初。嫁给我呀。”
景初在黑暗中微笑了,说好的,嫁的。
可是那个人很快就消失了,留下景初一个人继续在黑暗里。
睡梦中的景初当然不知道,外界的人有多着急。沈焕之满身鲜血地坐在抢救室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靠着抢救室门边的墙壁。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再也没有这么无助的感觉。
她是他仇人的女儿,不该的,不该这样的。可是当她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唇角笑意弯弯的,好像已经放下了尘世所有的牵绊,准备要好好地跟他说再见了,那一瞬间,为什么他喉咙会哽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神智不大清醒的时候,摸着口袋,悄悄小声的说:“景初,我是沈焕之呀。嫁给我好不好?”然后自己回答:“好呀。”
进手术室之前,景初的攥住的手终于松开,里面带血的那个布娃娃再也没有了压制,落了下来。正是景初十三岁那年送他的那个。
那时候,他还是个高冷的少年,一直很嫌弃景初做的手工丑,可是景初偏偏要逼他一直带在身边,说这个娃娃就跟他一样丑。
他没有想到,这个娃娃,在某一个瞬间会成为他的支撑,这八年,他每一次看到它,摸到它,都会想到那时候没心没肺的景初。他骗自己是在巩固对景初的恨意,却原来,他只是在透过这个小物事想念她,仅此而已。
那时候,原来潜意识就觉得,只要她回到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家产可以不要,仇恨可以不要,反正错都在景江,景初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景初知道,他也可以原谅她……
扔掉那一屋子东西的时候,沈焕之骗自己,这些都过去了,放她自由吧,不要让自己的仇恨拖累她,把她变得不再纯洁。不要再抓着不放,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可是,天知道,他有多讨厌她和别的男人说话,和别的男人笑,每次看见她,都会想狠狠地把她抱进怀里,揉进身体里,再也不松开。
原来,他都做错了。
她是什么时候偷偷背着他拿来了这个娃娃?她傻到连赴死都要带着它。
赴死……他从没想到,那么惜命的景初,会为了保住江璐瑶的命去赴死。他从没想到,一向没心没肺的景初会为他付出那么多。
还是说,她一直以来骨子里都是这么烈性,只是他从来没有发觉?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景初的付出只是做做样子。这个小坏蛋,就算她只是做做样子,他还是忍不住要沦陷……
那一瞬间,沈焕之对自己的恨居然超过了多年来对她积攒的。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呢?为什么不能放下所谓的倔强呢?
忽然,沈焕之开始恨起很多人来。为什么江峰要拿景初的性命威胁他?为什么张琪不告诉他真相?为什么郑茂要绑架江璐瑶?
如果她醒不过来,如果她那双天真的眸子不再睁开……沈焕之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候,张琪也赶过来,看着沈焕之满身的狼狈,又看了看手术室里亮起来的红灯,无声地叹了口气,过去坐在沈焕之旁边。
没想到甫一坐下,沈焕之忽然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张琪突如其来地挨了一下,有点懵,但是随即就反应过来,也揪起了沈焕之的衣领。
开玩笑,他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小少爷,家里人连凶都舍不得凶一句,更别提动手打了。他何时允许自己被这样对待过?就算是自己的好兄弟也不行!
“沈焕之!你发什么疯?”
沈焕之目露凶光,像是要和他拼命一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琪怒了,这能怪他吗?如果要让他在景初和沈焕之之间必须选一个,他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沈焕之!
对于他来说,牺牲一个景初来保住沈焕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景初这个女孩子很好,很让他满意,但是如果说要让他为了景初而背叛沈焕之,想都不想,那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他真的是可以随便因为一个人就把兄弟陷入困境的人,沈焕之也不会这么相信他了!
可是,他也确实没想到,景初居然会这么决绝。他被悬崖上的场景深深地震撼到了。
本来是想来给沈焕之道歉,被沈焕之这样一对待,反而激起了他不服输的性子,梗着脖子吼道:“你怪我?如果你能多关注她一点,她至于死吗?!而且这个安排她事先也没告诉我!难道你想让我出卖你、牺牲江璐瑶,来保住她吗?!”
沈焕之没有犹豫地一拳又招呼过来,他本来就学过功夫,力气又大,作为花花公子哥的张琪根本招架不住:“不许你说她死!你敢说她死!如果……如果……”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忍不住低声哽咽起来,“你说得对,是我把她害成这样……”
他忽然间松开了张琪的衣领,一首卡住了自己的脖子!
张琪大惊失色,奈何这个人气力太大,又是真的下定决心想让自己去给景初陪葬,他根本就别无他法,暗暗怪自己不该多嘴,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沈焕之的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张琪灵机一动,忽然道:“手术室的门开了。”
沈焕之果然立刻松开了手,极快地转过身去看。
就趁着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张琪一手扬起,毫不犹豫地劈下去,然后接住了软软倒下去的沈焕之。
硬拼他是打不过的,但是这种小聪明以及背后放冷箭的事情,他一向很在行。
景初在手术室醒过来一次,做手术专用的无影灯亮亮地晃花了她的眼,她不知道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被很多人触碰着,却不再感觉到痛。
她双眼迷蒙地看着四周并不认识的人,手想伸出去拿包里的布娃娃,却动不了。
是在做梦吧?
这些不熟悉的面孔里,没有沈焕之。
原来如此。连梦里他都不会再出现。
景初放弃似的从腹腔里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早该死心了,还奢求什么呢?
这次景初沉沉的睡过去了,一个梦都不再做。
抢救一直进行到深夜,等抢救室的门被打开的时候,沈焕之已经醒过来,张琪怎么劝说他去休息,他都不说话,目光愣愣的。
医生一出来,像突然活过来似的站起来,正好面对医生,却不敢多用力逼问,怕吓到医生似的:“医生……?”
医生的脸上都是疲惫,摘了口罩:“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如果能熬过三天,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现在我安排她去重症监护室,先观察看看。”
沈焕之心里腾升起小小的希望:“那……我可以去陪她吗?”
医生皱着眉头,训斥:“开什么玩笑!重症监护室是人想进去就进去的吗?你这样乱来,我们还怎么保证病人的安全!”
沈焕之立刻对医生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医生,我不知道有这种规定,那我就在外面守着她,守着她就好……”
这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了,如果断掉,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他下去。
医生没说什么,大概也在奇怪这个女孩子怎么会伤成这样。然后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对身后的几位医生挥了挥手,让他们把人推去重症监护室。
病床经过两人的时候,沈焕之眸光瞥到了病**的人。
景初面色苍白,没有一丝人气。
沈焕之顾不得医生的叮嘱,大力拉住了病床,趁大家发愣的时候把一根手指迅速的伸到景初鼻尖去。
当然他迅速的被推开。医生轻手轻脚地推着病床走了,毕竟,这样的重伤,随便一个颠簸都有可能再丧命。
沈焕之被推开,刚好脊背抵住墙壁,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它还不停地颤抖着。
还好,还有微弱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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