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却让他不禁想起两人在顾家初见时的她，那个把一切都藏在自己心里，内敛得不让任何人真正靠近的，自我关闭的她。
他真的很怕，很怕自己的努力，在这顷刻间便尽数付诸东流，让一切又回到原点。
甚至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她来医院，为什么要把顾越彬的事向她坦白，为什么不自私霸道到底，干脆就狠着心将她困在自己为她营造的世界里，不让她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事。
那样，至少还能看到她放下心结，轻松开怀的笑靥；看到她时而羞涩，时而娇嗔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钟茵茵其实也能理解上官少寒现在的心情，她也很想给他个释然的微笑，告诉他自己没事。但她的嘴张了又张，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要怎么说。
难道，她真的就这样被打回原形了吗？
原来她自以为已经坚固起来心墙，依然那样的脆弱，稍稍经受些意外的风雨摧残，就会支离破碎地轰然坍塌……
心里虽然很难受，可事到如今，她又能怪谁呢？
顾越彬难道有错吗？
当年他同样也是受害者，毕竟是母亲主动去跟他提的分手，他当时也完全不知道有她的存在。而且他也是因被对母亲的情所伤，才颓然听从了家人的安排，与上官集团千金结婚的。他也是直到之前做过父权鉴定后，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他的女儿，而且又表示要补偿她。
他哪里有错呢？如果不是命运弄人的话，她相信他一定是个好父亲。
上官少寒有错吗？
他在得知真相后会瞒着自己，就是怕她像向在这样，沉沦在情感纠结的深渊中无法自拔。她很清楚他这样做，是真心地为她着想，完全是因为不想让自己伤心。而她因为对生父的心结，被人诱骗了去的事，更加与他无关了，何况要不是他及时出现，自己又哪里可能逃脱恶运呢？
所以，他也没错，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他们都只是想对她好而已。
那么，错的人，就只能是她自己了吧？
眼看着钟茵茵的脸色从迷惘、无助、困顿、怨怼、茫然、无奈再到凄然自嘲，上官少寒的心也随之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的心之城，难道真的就此坍塌了么？
他真的不忍心看她这样，更加不甘心事情变成这样！
可是，他该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她的坍塌呢？
“小茵哪，来，要是跟他们没话说了，就坐过来陪外公聊聊天儿吧。”
上官成的脸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整个人的精气神比刚入院时已经好了许多，此时脸上浮现出的浅笑，更是依稀比到鬼门关走过一遭前，多了些许顿悟。
钟茵茵的确正不知道要如何应对面前的两个男人，或者说她很想马上逃离这种窘境，所以她默默选择去到老爷子病床前。
其实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钟茵茵是顾越彬的女儿了，而上官雅又没有与他离婚，所以这样算起来，上官成自称是钟茵茵的外公，还真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是对于父亲这突如其来的称谓变化，倒让上官少寒有些难以接受，但见脸色青白交错地变换须臾后，最终沉淀成了浓得化不开的墨黑色。
父亲的意思，是决定要反对他们在一起吗？
所以他自称外公其实是在暗示，他既然认了钟茵茵为外孙女，那么自然就没有自己儿子，来求娶自己外孙女的道理了？
想到这一节时，上官少寒的脸色当即又黑了一层，绷得笔直的身板，瞬间无形散发出来的寒气，愣是把VIP病房内的气温骤然从温暖如春，径直给拉低到了零下。
“爸，小茵她可还没说要认姐夫呢，您这外孙女认得未免有点早了吧？”
上官少寒冰箭般冷嗖嗖的声音响起，顿时惹得病房内的人，各怀心思地纷纷测目。
要说上官少寒这句话里的深意和波及范围，可着实有点儿大了，以至于就连始终在逃避他视线的钟茵茵，都扭过头来看向了他。
“无论小茵认与不认，血缘事实总是抵消不了的，我知道你们都有各自的心结，但如果想以后走得更远，就得趁早把所有结都给解开。否则心结越来越多，到最后想解都解不开了时，就只有‘慧剑斩情丝’一条路可走了。”
上官成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说完，让病房内的几个人都不由得心中一动，但感悟却又各自不同了。
“我们每个人生来，就已经注定有各自的劫数要历了，而两个相爱的人想永远在一起，更是有更多的劫数在等着你们。”
在上官家老宅，原本只有欧婉秋是信佛的，甚至还有自己专门的佛堂净地，而上官成则完全是个无神论者，从来都不肯信什么牛鬼蛇神的东西。
但是今天他所讲的话，却都透出无限的禅机哲理，颇有修行圣贤者点拨迷茫信众的意思。
“我当年就是看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能经得住劫数历练，放弃了小荃。如今我已经不得不服老了，但你们都还年轻，都还正当盛年。我今天会说这么多，目的就是不想你们几个孩子，再步了我的后尘，平白蹉跎了人生。”
上官雅显然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提起她的生母，而且听这话里庆外的意思，似乎是对于当年跟母亲离婚，略有些悔意了？
可惜无论后悔于否，过去的事都不可能再重来了，她相信父亲也只是一时感慨，不可能还存着要跟母亲复婚的心。
“爸，您刚离开ICU，应该多休息，别想那么多了。”
上前为父亲掖了掖被角，上官雅可还谨记着医生的叮嘱呢，父亲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再为儿孙这样劳心，若又加重了病情那可就不妙了。
“是啊爸，我们都明白您的意思了，您老就放心吧。我们不会乱折腾，都会好好珍惜眼前的。”
顾越彬也跟着劝说起来，虽然他现在心里还在为女儿而酸酸的，但他跟上官雅的想法一样，觉得岳父现在不宜再过度操劳。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孩子，外公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要听外公的，什么都别管，人活着最重要的让自己开心，听从自己心意的安排就好。”
着实今天的话说得有些多了，上官成轻拍着钟茵茵的手说完这句后，便疲惫地缓缓阖上双眼，也不知是困倦睡去了，还是只想暂且歇歇。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这四个字虽是上官成说给钟茵茵听的，可是无论上官少寒还是上官雅、顾越彬，都不由得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良久后，上官少寒边自言自语般地低吟着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边缓缓踱到钟茵茵身边，略显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
“爸的意思你明白了吧？傻丫头，别纠结那些没意义的事了，过好现在和以后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去想通，但答应我，不准因为害怕面对就离开我，不准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就把自己缩进‘龟壳’里。”
接下来这句话，上官少寒说得尤其郑重，捧起钟茵茵的脸强迫她与自己直面，没有给她半点逃避的机会。
“你，就是我此生的‘劫数’，而我这一生的悲欢，都注定要系在你这个‘劫数’上。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必须要快乐起来，明白吗？”
其实钟茵茵脑子里还有些懵，可是面对如此深性款款的上官少寒，她不由自主地就点了点头，然后抿着唇主动偎进他怀里，寻找早已经渐渐熟悉，甚至已经有些离不开的温暖。
她虽然仍没有出声，但至少这次她没有再推开他逃跑，或是抑郁症发作，这已经让上官少寒觉得十分欣慰了。
像钟茵茵这样天生就遗传到了母亲的轻微自闭症，又因后来的坎坷经历，诱发了抑郁症与幽闭恐惧症，别说无法在一朝一夕间治好了，这些心理疾病，很可能是要跟着她一辈子的。
所以他除了小心翼翼地守护她，不断开解她的心绪，暂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姐，姐夫，这几天你们俩一定都忙坏了。今天我跟小茵留下来陪爸爸，你们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上官少寒今天来原就是打算要替换他们的，要不是钟茵茵突然出了事，过去的三天，其实都应该由他们轮换着来的。
毕竟除了照顾父亲以外，他们都还有各自的一大摊事业要忙，同样是是肉身凡胎，没有谁真是铁打的。
“没事，反正小聪都回学校去了，小慧到现在也还没个消息呢，我俩回家跟在这儿也没什么分别。还是你们早点回去吧，我看小茵的状态不太好，你得仔细点照顾才行。”
要说上官雅再见到钟茵茵，心里一点不介怀是不现实的，毕竟那是自己老公跟初恋旧情人生的女儿，而她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养了十年。
那种复杂的纠结感，绝对不比现在钟茵茵心中的苦闷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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