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遣开了众人,自己在门外守着。里面的动静,还有间或的一两声尤其高些的,她就都听见了,所以克烈推门出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咳。
“劝劝你家小姐。”甩下这句话,克烈尴尬地去了。
仿佛有谁说过,她金敏之像牡丹来着。
端庄华贵吗?从前的大清诰命确实像,可现如今......卧房的窗户可以直接看到那条苏州河,里头桨声潺潺,还有小贩往来叫卖的声音。
好花还要好园子护着,人也是一样。再端庄华贵的人,掉进了泥淖里头,那哪还端得起架势呢?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就比如现在。
睡了一觉起来,敏之的情绪平复了些,想着昨日的事情,确实有些好笑。
报仇的法子多的是,怎的就一定要入了妓籍呢?确实是犯不着。
无论是报仇,还是觉得对不起翠凤想要替她活一遍,都犯不着去做那什么劳什子的头牌啊!
大约也是自己气极了,口不择言,等两边的尴尬消了,再去向克烈陪个不是,这事就算了了。
敏之是这么想的,接下来几天就没怎么出门。
这天一早,敏之才洗漱过吃了早饭,门房来报说大公子来了。
想着日子差不多了,今天是时候服个软道个歉了,敏之就整了整衣襟准备出去迎他。
没想到克烈却先一头闯进来了,手上捏着的一封什么东西,被他“啪!”一声摔在桌上。
“你就这么想去做妓女?!现如今你好歹也算是我名义上的女人,有些事情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敏之被骂得一头雾水,可是克烈盛怒之下大约也听不进她的解释,只能去捡了那桌上的信来看。
邮戳盖的是天津,是大房那里来的信?
厚厚一张纸,家书用得着这样的公文纸吗?
敏之垂了头细细去看,不看还好,看了却是心里一片冰凉。
那拟作公文样式的信笺,分明就不
是写给敏之看的家书,而是给天下人看的断交书!
“......家中小妹,天可怜见,自幼失恃,父兄护之。又承天佑,得蒙圣宠,继以诰命,嫁不出旗。犹自顽劣,不思圣恩,夫家遭难,行而改之。既为人妇,兄责不及......乍闻噩耗,无地自容。勾栏画舫,人尽可夫,如此幼妹,生当作无。以此书也,告天下知:从今往后,再无干系!”
敏之捏着那张纸微微发愣。
信是克烈一早收到的,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往这里赶了,方才进门时候是气急了点,现在缓了缓,却觉得有点不对劲,看敏之的神色不像是告诉了她大哥的样子,而且这东西写的也不对,怎么看都是敏之已经入了勾栏的形容了。
“你没有告诉他们?”克烈还是有点不信。
敏之点点头,沙哑的声音轻轻传到克烈耳中:“咱们被人盯上了。”
克烈明白,她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其实就是出了内奸。
“咳咳,算了,谁爱盯谁盯,先解决这个问题!”说着指了指桌上那信。
这确实不是信,应该是要发去报上的,又这么寄过来是什么意思?威胁?
“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了,按着大房一贯的作风,哪里有影响自己官声的事情,他们摆脱得总是越快越好。所以这个东西,应该是已经发了告示,才来知会我一声。”
克烈与存斋没有打过多少交道,只在初来沪上时衙门宴请里头见过一两次,看着沉稳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么狠。
“我那天乱说话,大约是气着了,没想到他们却来逼着我卖身去,我这好哥哥!”
敏之说得咬牙切齿,又转了个念头。
“还有,袁大公子!家里头出了内奸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事情好吗?麻烦你仔仔细细查一查去!”
好不容易支开了克烈,敏之才又拿起那张纸,手已经微微发抖了。
大哥大嫂这么做,虽然让她寒了心,可是也没有太严重,毕竟这里出事这么久,他们要是还
有一点骨肉亲情,自己也用不着沦落到做克烈的外室,就像那上头说的“行而改之”,至于大哥,早在那次东洋人的按摩店里,敏之就对他失了兄妹之情。
让她寒心的,是传话出去的那个人。
那天克烈推门走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外头只有一个墨玉。这宅子里头的人都是克烈那里来的,他一个跟着大总统从朝鲜到天津的军务督办,不会连身边人都不看清楚了再用,真要说起来,这里头的外人,也就只有敏之和墨玉而已。
想到这里,敏之让墨玉进来。
“墨玉。”
“是,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跟着我几年了?”
墨玉没想到,小姐竟然是问的这个。墨玉自记事起就跟着老夫人,后来被老夫人赐给了敏之。墨玉忠心,跟着哪个主子就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个,她虽有些木讷,却并不傻,知道这事只有自己嫌疑最大,小姐这么问,就是起了疑心了。可是看小姐面上的寒霜,墨玉即便是满心的委屈也不敢露出来,小姐已经很烦了,自己再做出那些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是更让她厌恶?
迈前一步,在敏之跟前跪倒,双手伏地,磕了一个头。
“奴婢自七岁起跟着小姐,如今已有二十年,奴婢愚笨,却曾得小姐夸赞一句‘忠心’,此生不敢忘。今回这事绝不是奴婢通风报信的,小姐信我。”
说完抬头看着敏之。
敏之见她眸中神色镇定,毫无畏惧,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要再信任何人的,不知怎么的就心里一软。
“你起来吧。”
墨玉也不说话,敏之让她起来就起来了,垂手侍立一旁。
“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去了,你也不要怪我疑心你,只是我如今实在不敢不多想一想。”
墨玉没想到小姐会跟自己诉苦,有点愣神,回过神来时,也只是低低回了一句。
“别人会背叛小姐,奴婢不会。”
敏之听了,也没说什么,良久才说:“但愿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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