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转身对着唐基咆哮。
楚汉卿：“他说一天内楚师必须攻上南峰，否则他们必死无疑。我说四小时，四小时我在连山的尸体上摆好楚师的酒桌！他掉头跟他的渣子兵说，四天。做好四天的准备——我很生气！我说军人不要搞这种讨价还价，尔虞我诈！那时候我真想揍他。他笑嘻嘻地说。你本来就姓楚。他早就知道这是个没数的事情，他还是上去啦！”
唐基：“龙团长也算是号人物，若得生还，终成正果。”
楚汉卿：“我明白他啦。死混蛋，我终于明白你了。这回我叫你兄长，可不是因为你就要死啦。”
楚汉卿很想哭泣。他是那种人，若哭了便不打算再藏着，他毫不遮掩地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唐基拿出他洁白的手绢，对一个正哭的人——一个软弱的人一总是好办一些。
唐基：“攻击立止。眼看不惑的人，哪能没个委屈呢？但是楚侄，攻击立止。”
楚汉卿：“我已经站起来了！我坐下去的时候想的是，要么死，要么胜，可以倒下，不再坐下！”
他狂怒而暴躁地在滩头走动。偶尔会要杀人一样地盯着唐基，唐基不说多余地话，有人抉择，唐基等待。
楚汉卿：“攻击……！”
他抬起一只手，他盯着唐基。
唐基看着他，慈和地点着鼓励的头。
楚汉卿：“攻击！攻击！攻击！”他挥着手，在滩头地水柱和溅射的金属中咆哮：“攻击！楚家军！你们都不姓楚，可是跟着我这个姓楚的！攻击！三小时！三小时我们吃下南峰！”
唐基慈和地看着他，唐基点着头，唐基悠游地走开。
南峰腹地，死混蛋又在前边鬼叫：“炸他娘！”
何光冲上去了，扑在地上，这回死混蛋帮他装的弹，前方一群敌军抓狂般地试图用沙袋和能找到的一切封上坑道，他们干得颇有眉目也颇见声色。何光连轰了两发火箭弹。
然后死混蛋指着那片硝烟，硝烟之后的坑道呈明显的上升趋势，空气震荡出波纹。
死混蛋脱口而出：“南天门。”
那是连接神界的地方。
楚汉卿在滩涂的砾石中、浅水里和雾气中走动着，年青的精锐们簇拥在他身边——但只有他们簇拥在他身边。楚汉卿像在对着雾气叫喊。
楚汉卿：“进攻啊！进攻！今天不是吃斋念佛的日子！……都怎么啦？！”他怒气冲天地对着滩涂和雾气叫喊：“你们怎么回事？！”
楚师，呆呆地站在滩头和水里，溶入雾气的同时也像飘忽的雾气，不可谓不勇敢，零星的炮弹就在他们一无遮掩时给他们制造伤亡，不可谓不内疚。内疚得只好站在那里发呆。
于是楚汉卿拔出了枪，开始在他鞭策的人群头上挥舞：“进攻！进攻！二十分钟前我们就该进攻！”
沉默。一个就差被他拿枪顶了头的兵终于嗫嗫嚅嚅：“……团长……”
楚汉卿：“团长怎么啦？”他明白过来就开始咆哮：“海正冲这个王八蛋呢？！”
一个小排长搭腔儿：“刚才，唐副师座叫走了。”
楚汉卿：“唐……”
他回过头想寻唐基的晦气，可原本站着唐基的地方，现在只余雾气。看着空白，楚汉卿的眼神也变得空白——他从来也不是个傻子。
战争就像生产线，和所有琐事一样，靠着看库的、放给养的、写公文的、拉大车的、灌汽油的运转。楚汉卿现在想把自己当炮弹打出去，可他那只管琐碎的唐叔已经把炮拆成了零碎。
但他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总有寻死地办法。他转过头来便又挥着枪。
楚汉卿：“海正冲撤职查办。副团长指挥！各营营营长集合听令！”
他枪口下的人吞吞吐吐：“……都一拔儿叫走了……”
楚汉卿又愣了一回，瞪着他的攻击部队。他的部队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看着他，其中不乏像他一样落空的悲愤。
楚汉卿：“你们的同袍正在雾那边给你们开出一条血路！你们可以不管。你们也从此死了！我有了一师行尸走肉的军队！”
而李冰在他旁边附耳，在他的吼叫下根本无法听见，楚汉卿愤怒地转回身来。
楚汉卿：“有话大声说！我还不用骗着弟兄们去打仗！”
李冰：“军部把所有重车都调扣了，说邻防区急用……”
楚汉卿冰冷彻骨地看了李冰一眼，没愤怒了，只有打心里凉了出来。凉得他只想热。哪怕自己点个火堆也要跳了进去。
楚汉卿：“我要叫你带个手枪队，见唐基杀无赦——做得来吗？”
李冰答得也算是不打折扣：“副师座的车好像走了好一会了。说是去军部。”
楚汉卿：“好样的。我算没看错你，小张小何总说跟你隔着一层。”他指了指雾气，“小张小何就在那山上。”
他点了点头，在李冰的肩上拍了两下，然后将他猛地推开了。他继续向他无能为力地军队下无能为力的命令，无能为力是无法掩饰的，挫败在每一个字里边。
楚汉卿：“……我指挥渡江攻击……各连连长，集合，听我命令。”
他戳在江水里的部下乱了起来，在打架。很多人追打一个，打得水花飞溅。楚汉卿走向那里，很多人把一个倒在水里的家伙拳脚交加，他踩着水，越来越冷，真是很冷。
楚汉卿：“我们还要怎么个乱法子？廉耻呢？”
打架的停了，那个为首的年青军官回了头，并不是失控，而是愤怒的——他指着那个被殴倒在水里的：“他破坏渡船。”
楚汉卿看了眼系浮在水面上的橡皮舟，一把刀插在舟上。咝咝地漏着气。
楚汉卿：“很好。你们连长呢？”
打人的家伙再一次指着水里的家伙：“他就是。”
于是楚汉卿对着水里的开了一枪，安静了。楚汉卿觉得自己心里好象也安静些了。他瞧着那个揍人的军官和他同样年青更加年青的手下，总还有想他所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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